【原文】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1],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2];上恤孤,而民不倍[3]。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4]。
【注释】
[1]老老:前一“老”字作动词,作孝养解。后一“老”字作老人解。意指孝养老人。
[2]长长(zhǎngzhǎng):前一“长”字作敬重解,后一“长”字作长辈解,意为敬重长辈。弟:通“悌”,敬重兄长。
[3]恤:体恤,周济。孤:幼丧父称孤。倍:通“背”,遗弃,背弃。
[4]絜(xié)矩之道:絜,衡量,量度之意。矩,制作方形的工具。絜矩,郑玄注:“絜,犹结也,挈也;矩,法也。君子有挈法之道,谓常执而行之,动作不失之。”儒家伦理规范,指君子以自己合于礼仪准则的语言、行为,去影响并规范他人的言语和行为,这种方法叫作“絜矩之道”。
【译文】
所谓使天下太平在于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这是因为处于上位的人孝敬老人,就会兴起孝敬之风;处于上位的人尊敬长辈,就会兴起敬长之风;处上位的人怜惜孤寡,民众就不会互相背弃。因此君子应该在道德上起示范的作用。
【原文】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1];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注释】
[1]恶(wù):讨厌,憎恨。毋:不要。
【译文】
自己若厌恶处在上位的人对待自己的某种行为,那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处于下位的人;自己若厌恶处于下位的人对待自己的某种行为,那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处于上位的人;自己若厌恶前辈对待自己的某种行为,那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后辈;自己若厌恶后辈对待自己的某种行为,那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前辈;自己若厌恶右边的人对待自己的某种行为,那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左边的人;自己若厌恶左边的人对待自己的某种行为,那就不要用同样的行为去对待右边的人。这就叫作道德上推已度人以达到人与人之间协调平衡的絜矩之道。
【原文】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1]。”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2]。”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3]。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4]。”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注释】
[1]乐(luò)只(zhì)君子,民之父母:见《诗经·小雅·南山有台》。意指,欢乐的君子,能与民甘苦与共,爱民如子,而民爱之如父母。只,句中语助词。
[2]“节彼南山”句:此段见《诗经·小雅·节南山》篇。节,高大的样子。南山,指终南山。岩岩,毛亨言:“岩岩,积石貌。高峻的样子。”赫赫,威严的样子。师,太师。师尹,周太师尹氏。具,俱。瞻,视。
[3]辟:通“僻”,邪僻;这里指偏离儒家的道德规范。僇(lù):通“戮”,杀戮。
[4]“殷之未丧师”句:殷,商。师,众。朱熹言:“又言殷未失天下之时,其德足以配乎上帝矣。”仪,《诗经》作“宜”。监,观察。峻,大。不易,难保。朱熹言:“宜以为鉴而自省焉,则知天命之难保矣。”
【译文】
《诗》说:“和善快乐的君子,犹如民众的父母。”喜欢民众所喜欢的,厌恶民众所厌恶的,这就叫作民众的父母官。
《诗》说:“那巍峨的终南山啊,层峦叠嶂多么险峻。光明显赫的尹太师啊,人们都在仰望你。”统治国家的人不能不谨慎,有所偏差就会被天下百姓所诛戮。
《诗》说:“殷朝还没有丧失民心的时候,还能够符合上天的旨意。借鉴殷朝,鉴戒自己,遵行天命,真不容易!”这是说统治者遵循道就会得到民众的拥护,从而会得到国家;否则就会失去民心,从而失去国家。
【原文】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1]。有德此有人[2],有人此有土[3],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4]。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5]。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6]。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7];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注释】
[1]先慎乎德:先要谨守自己的道德。
[2]此:这样。有人:即得众。
[3]有土:即得国。
[4]有用:可供国家之用。
[5]外:作疏远解。内:作亲近解。争民:与民争利。施夺:施行劫夺。
[6]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朱熹言:“外本内末故财聚,争民施夺故民散,反是则有德而有人矣。”
[7]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悖,逆。意为,君主关于政教之言有悖逆于民心的,则百姓必以悖逆之言来对付。
【译文】
因此国君首先要修养自己的道德,有了美德就能得到民众拥护,有民众拥护就能得到土地,有土地就有财富,有财富就有国家的用度开支。美德是根本,财富是末梢。如果国君表面讲道德而内心重财富,就会争民财而夺民利。因此聚敛财富人民就会离散,施散财富人民就会凝聚。所以说出悖理的话就会受到悖理的对待;聚敛悖理的财富,就会因悖理而失去财富。
【原文】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1]。”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2]。”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3]。”
【注释】
[1]《康诰》:《尚书》的篇名。惟:句首语气词。命:天命。常:始终如一。
[2]《楚书》:指《国语·楚语》。《国语·楚语》记载:楚大夫王孙圉到晋国行聘礼,晋国赵简子问起楚国的国宝白珩璧玉之事。王孙圉回答说:楚国并不以白珩璧玉为宝,而是以观射父和左史倚相两个善人为宝。这个故事说明楚国能够内本外末。
[3]舅犯:晋文公母舅狐偃,字子犯。亡人:出亡在外之人。《礼记·檀弓》记载:晋公子重耳出亡在翟国,舅犯随行。晋献公丧,秦穆公遣使至翟吊问,并劝公子重耳趁机返国夺取君位。舅犯劝阻说:“孺子其辞焉。丧人无宝,仁亲以为宝。”这件事说明晋文公也能内本外末。
【译文】
《康诰》说:“天命是无常的。”君主行善道就得天命,行不善道就失去天命。《国语·楚语》说:“楚国不以白珩璧玉为宝,而以观射父和左史倚相两个善人为宝。”舅犯说:“出亡在外的人没有什么宝,就是以仁亲为宝。”
【原文】
《秦誓》曰[1]:“若有一个臣,断断兮[2],无他技,其心休休焉[3],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4],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5],寔能容之[6],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7]。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8]。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9]!”
【注释】
[1]《秦誓》:《尚书·周书·秦誓》。秦穆公伐郑,到了崤地,为晋国所败,穆公归后悔过,作此誓以告诫群臣。
[2]断断:诚实,真诚不二的样子。
[3]休休:宽容向善之谓。
[4]彦圣:彦,美。圣,通明。指才德兼美。
[5]啻(chì):但,止,仅。
[6]寔(shí):同“实”,意为实,实在。《尚书·仲虺之诰》有“寔繁有徒”。(www.xing528.com)
[7]媢(mào)疾:妒忌。
[8]违之俾不通:违,阻碍,反对。俾(bǐ):使。阻挠使其不被重用。
[9]殆:危险。
【译文】
《秦誓》说:“如果有这样一个臣子,他忠诚老实而无一技之长,心胸宽广能包容一切。别人有技艺,就像自己有技艺;别人有美好的德行,他衷心喜欢,一如自己口中说出那样。这种人真的能包容一切,因此能保护我的子孙和百姓,而且能为我的子孙和百姓谋利益。如果别人有技艺,就妒忌厌恶他;别人有美好的德行,就压制阻止,使他不能上达于国君。这种人确实不能容人,因此不能保护我的子孙和百姓。要是重用这种人,那就太危险了。”
【原文】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1],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2],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3],菑必逮夫身[4]。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5]。
【注释】
[1]迸诸四夷:迸,通“摒”,驱逐。驱逐到边远的夷狄地方去。
[2]举:举用,任用。
[3]拂:违反。
[4]菑必逮夫身:逮,及。灾祸必然加到自己身上来。
[5]骄:骄傲。泰:侈肆。
【译文】
对于这种妒忌的人,只有仁德的国君才能够流放他们,把他们驱逐到夷狄的地方,不使他们和中国同教化。这叫作只有仁人能够爱人,能够恶人。见到贤德的人不能举用,即使举用了也不能放到前列就位,这只好怨命运了。见到不善的人不能辞退,即使辞退了而不能远离开,这就是过错了。喜欢别人所不喜欢的,讨厌别人所爱好的,这叫作违反人性,这样灾祸必然要加到自己身上来。所以君子处事重要的一条就是:凡事必须以忠诚信实待人,骄傲跋扈就会被人民离弃。
【原文】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1],用之者舒[2],则财恒足矣。
仁者以财发身[3],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4],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5],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注释】
[1]疾:疾速,迅速,不夺农时。
[2]舒:舒缓,量入为出。
[3]以财发身:散财以得民。发,起。
[4]义:宜,正义,指思想行为合于一定的道德准则。《左传·隐公元年》有:“多行不义,必自毙。”
[5]终:成功。
【译文】
创造财富有大原则:生产财富的人多,消耗财富的人少,掌管财富的人勤快,耗用财富的人节俭,这样国家的财富就可以经常保持充足。
有仁德的人用财富发扬自身德行,没有仁德的人用生命聚敛财富。没有处上位的人爱好仁德而处下位的人不喜欢道义的,没有喜欢道义而不能把事业进行到底的,没有府库中用仁德得来的财物最终不属于自己的。
【原文】
孟献子曰[1]:“畜马乘,不察于鸡豚[2];伐冰之家,不畜牛羊[3];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4]。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5]。”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6],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7],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8]!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注释】
[1]孟献子:姓仲孙,名蔑,鲁国贤能的大夫。
[2]“畜马乘”句:畜马乘,指大夫之家。朱熹注:“士初试为大夫者也。”乘(shèng)用四匹马拉的车子。察,细察,关注。豚,猪。
[3]伐冰之家:古时卿大夫之家,丧祭用冰来保存遗体。
[4]“百乘之家”句:百乘之家,指有封邑的诸侯之家。聚敛之臣,搜刮钱财的官吏。
[5]盗臣:如强盗一般的臣子。
[6]长(zhǎng):指国家的君主。
[7]彼:指君长。
[8]无如之何:没有法子挽救了。
【译文】
孟献子说:“养得起四匹马来拉车的大夫家族,就不考虑喂鸡养猪的事了;能够凿冰来保存遗体的卿大夫家族,就不喂养牛了;拥有百辆兵车有封邑采地的卿大夫家族,不豢养能聚敛财富的家臣,与其有能聚敛财富的家臣,宁有可盗窃主人财物的家臣。”这是说国家不能以财富为利,要以道义为利。
治理国家的人专门聚敛财富,一定是听从了小人的教唆。治理国家的人想要治理好国家,却让小人来治国,那么灾难祸害将一起降临。国君虽然有好的愿望,但也无可奈何了。这就是说国家不能以财富为利,要以道义为利。
【朱熹提示】
右传之十章,释“治国平天下”。凡传十章[1]。前四章统率纲领旨趣[2];后六章细论条目工夫[3]。其第五章乃明善之要,第六章乃诚身之本;在初学尤为当务之急,读者不可以其近而忽之也[4]。
【注释】
[1]凡:总计,总共。
[2]统:全面的意思。纲领:总纲。旨趣:宗旨。
[3]条目:细目,对“纲领”而言。工夫:功力。
[4]近:这里指“浅近”。
【译文】
上面一段是传文的第十章,是解释“治国平天下”的。总计传文有十章。前四章全面论述总纲的宗旨;后六章详细讨论细目和功力之所在。第五章阐明的是“至善”的要领,第六章是“修身诚意”的根本;对初学的人来说,尤其是当务之急,读者不要以为浅近而把它忽视了。
【赏析】
“治国平天下”是“八条目”的最高宗旨,也是做人的最高标准。本章申明以利为利之害,指出,治国者欲平天下,关键在于与民同好恶而不专于利。只有这样,人人才能各得其所,才能天下太平。
本章重点提到了统治者应当严格遵守的“絜矩之道”。即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作者在这里以儒家传统的“仁政”思想为理论依据,强调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观点,要求统治者以身作则,“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因为天命由民心来决定,“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接着,作者进一步指出,德是根本,财是枝末,论述了德与人、士、财、用的关系。有德才能得众有人,得众有人才能有土立国,有土立国才能有财货,有财货用度才能满足。治国者不能与民争财,财是大家所同欲的,不能做到与大家同欲,而要专欲,人民就要起来争夺了。财货不是本不是宝,只有善和善人才是本、才是宝。
其次,篇中还强调了“举贤才”的重要性,认为应当把忠实、宽厚作为选才的标准,以防那些妒忌和憎恶别人才能的小人得到重用。因为只有贤智的人才能将国家治理好,所以统治者必须爱憎分明,唯才是举,对德才兼备的人应当及时选拔任用,对那些言行不善的人则应当坚决将其流放到边远的地方。只有这样才会对民众和国家有利。
全文最后一部分阐释了“德与财”“义与利”的基本关系,强调了“德”“义”对于治国的重要意义。君子靠忠信得天下,骄奢淫逸便会失天下。如果一味贪图自身的享受,过度地与民争利,甚至伤民之力,那就离亡国不远了。正如本文所说:“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因此只有“重德轻财”“重义轻利”才是治国原则,才是君主所该具有的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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