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仲文
年近花甲的我,每每徜徉在这个曾经洒满汗水和脚印的校园里,看着那一张张宛如鲜花般笑脸的孩子们,常常禁不住热泪盈眶,感慨万千,那40多年前走过的艰难岁月,犹如发生在昨天——
那是1976年春,刚刚高中毕业年仅16岁的我,便以光荣的民办教师的身份踏进了我们大队(现在的村)的学校大门。这是一所“戴帽”学校(初中和小学在一起),初中有学生70多人,小学有180多人,200多名学生挤在8个狭小的教室里,闷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刚进校门,还是那饱经沧桑的面容:雨痕斑斑的墙壁,残砖破瓦的屋顶,这里的一切跟我小时候读书的样子没什么区别。每逢下雨,室外大雨,室内滴嗒,当时,我们最怕的就是下雨的日子。有时闹得无法上课,我们不得不冒雨爬上屋顶,维修和补救。那时,我们多么渴望有宽敞明亮的新教室。
过了三四年,学生人数猛增,仅有的教室根本容纳不下这些渴求知识的孩子,学校和大队领导商量决定,把小学一二三年级离学校较远的学生分散到所在的庄子(现在的自然村)上课,也就是现在的教学点。教室是临时腾出的生产队的废旧仓库,或者是饲养院的牲口圈。老师们都是交叉上课,早上如果到学校上课,下午就要回到教学点,老师们经常奔波于学校和教学点,非常辛苦,但都从来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工作热情一直很高。
后来,全县大力倡导集资办学,我们大队也积极响应,立刻召开了社员动员大会,当时人们的热情很高,都以不同的形式出资出力。有的打土坯,有的出钱,有的捐献木料,有的出义务工,学校里顿时出现一派如火如荼、改天换地的动人情景。我们全校师生也纷纷行动,一起上阵,趁着下课休息的时间,抬石灰,抱砖瓦,刮椽子,平场地。特别在暑假里,全校老师和初中的学生一直顶着30多度的高温,奋战在建校的第一线,硬是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将两排四个宽敞的教室保质保量地建成了。看着这青砖红瓦、窗明几净的教室,大家都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那些日子虽然很苦,但我们感到无比快乐,这些饱受艰难的孩子们,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学习的劲儿特别足,老师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课也上得更加有眉有眼。可是就在那次建校的劳动中,我们的老校长在房上铺完最后一片瓦时,踩上了还没有凝固的泥浆,不幸从3米多高的房檐上滑下来,造成了小腿粉碎性骨折,落下了走路蹒跚不稳的终生残疾。在县上住院的那段日子,他还念念不忘学校里的事情。刚能拄着拐杖走路时,又不顾家人和大队领导的劝阻,硬是一瘸一拐地来到学校,忙那些永远也忙不完的事儿,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山区的农村学校,老师紧缺,师资力量单薄,教学水平良莠不齐。一所有十来个教师的学校,能有一两个公办老师都是可以自豪的事情。高中和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如凤毛麟角,老师们都是边学边教,边教边学,碰到不懂不会的地方就一同研讨,都是一团和气,从不弄虚作假。我这个刚高中毕业的毛头小子,当时被称为香饽饽,他们对我都特别亲近,很多我过去的老师,遇到一些问题都向我真诚地请教,这使我感到格外地欣慰和自豪。那时,老师们的课程任务都很重,带三四个班的都很普遍,有的既带中学又带小学,整天忙得喘不过气来,天不亮就来到学校,很晚了才回家,用“披星戴月”一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我刚去带的是初三的代数、几何和初二的语文,白天忙得脚不点地,晚上还要点着有灯罩的煤油灯,给毕业班的学生们补课。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给同学们补完课后,独自一人踏着淡淡的月光回家,走到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那段令人发怵的弯弯古路时,我突然感到有呼呼的声音在身后响着。我猛一回头,原来是五头狼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尾随着我,吐着热乎乎的舌头,闪着蓝幽幽的目光,当时吓得我毛发直竖,大脑一片空白。我只好大着胆子往前走,它们仍旧不慌不忙地跟着我,这时,我忽然想起人们说狼会怕火,于是悄悄从口袋摸出一支烟,闪电般划着了火柴,点燃了纸烟,猛地一转身,狼被我突然的动作吓得站住了,我狠狠地抽了几口,与狼相峙了好一会儿,它们才慢慢地转过身悻悻地走了。那次跟狼的不期而遇,让我至今心有余悸,可就是这件事,大大地锻炼了我的胆量和毅力。回想那段遥远的时光,总觉得过的是多么快活和实在。我们辛勤的付出,总是赢来丰硕的回报,就在那几年的高中升学考试中,我们学校多次拿到了全公社的第一名,得到了村民们的一致好评。每每到了万籁俱寂的深夜,我都会枕着快乐和幸福入睡,深深地感悟到了“勤劳一天,可得一夜安眠;勤劳一生,可得永世长存”的含义。为了提高教学质量,激发孩子们的兴趣,我们总是开动脑筋,想方设法地自制一些教具,虽然笨拙简陋,但在当时物质十分匮乏的年代,都起了不小的作用。(www.xing528.com)
在20世纪70年代那个特殊的困难时期,农村学校就是一块贫瘠而又充满希望的土地,生存和发展都举步维艰,为了给孩子们营造一个浓厚的读书氛围,学校根据所处的环境,因地制宜地安排一些勤工俭学活动,每学期利用一两天的休息时间,带着初中的学生搞点副业,以增加学校的一些收入,改善办学条件。我们学校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学校后面不远的山上长着茂密的森林,当时由于连年建林,山上的干柴很多,我们就集合年龄稍大一点的学生,一起浩浩荡荡到山上去背柴。这些山里的孩子,从小在山上跑惯了,拾柴背柴的活儿一点难不到他们,不到半天的时间,每人就能背来一大捆柴,在校园里堆成一座山,去川里的砖厂换来一笔可观的收入。有时,师生到离学校500多米远的一家省园艺实验场翻地挖草根,通常是高年级学生用铁锨挖,低年级学生在地面上拣草根,每次都是超额完成任务。中午休息时,学生们只啃一点玉米酸馍馍。就在这难得的空闲,同学们总是进行摔跤和爬树比赛,饥饿和疲劳也就不翼而飞了。当时我们心里想,真是愧对这些孩子了,但是从另一个方面看,正是这样的年月,这样的环境,锻炼了他们吃苦耐劳的意志,培养了他们适应社会生存的能力,对他们来说也是人生难得的一笔丰厚的财富。
那时,除了正常的上课外,社会实践活动也很频繁,学校一般都专门成立一个文艺宣传队,挑选出一些能歌善舞的学生参加,让有这方面特长的老师兼职,教他们一些通俗易懂、贴近农村生活的歌曲,编排一些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舞蹈,到一些人员集中的劳动场合去演出。当地农民在劳作休息的空闲,看到自家娃娃们表演,心中的快乐无以言表。
除上课外,跟兄弟学校搞联谊联欢,是一项不可缺少的活动内容。那时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关系都相处得十分融洽,而且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哪家学校排练出了新节目,就到另一个学校去演出,通常这个学校上演几个,那个学校也要陪演几个,全校师生就会尽情地分享。再就是双方参观学习,你来我往,相互借鉴,取长补短,共同提高。但最频繁的还是学校篮球队的出访比赛。每个学校都成立教师队和学生队,通常是校长亲自率领,早上上完主课,让不去的老师负责学校的一切工作,下午就兴高采烈地出发了。当时没有电话,面对突如其来的客人,对方都是热情地接待,赶快上茶递烟,画线洒水,集合全校师生,围坐在球场四周观看表演。在“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口号声中,双方球队就精神抖擞地入场,进行比赛。说实在的,比赛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增进双方的情感。有时时间宽裕,比赛之后,对方还会买来几瓶几元钱的辣酒,真诚热情地招呼参赛的老师们。
劳动是山里孩子的必修课,尤其在农忙季节,学校也会组织全校师生帮助生产队搞夏收和秋收。那时,我们学校也有2亩(1亩=666.67平方米)多地,平展展的,在操场的后面,按班级和老师人数化成好多份儿,老师和学生们都精心地种植和管理,地里种的一般都是洋芋和苜蓿。大家亲自掏来大粪,晒干砸碎,洒在地里,把各自的地料理得很肥沃,苜蓿长得很茂盛,洋芋长得又多又大。大家还把学校实验厂里的三头猪喂得溜光圆滑,到年终能卖300多块钱,买来十几套崭新的办工桌,老师们都激动不已。冬天取暖用的煤砖都是我们师生一手和成的,为了和出高质量的煤砖,我们全校师生从很远的地方拉来黄胶土,按照最佳比例,用脚踏得黏黏的。一块块既节约又耐用的煤砖,在同学们稚嫩的小手中诞生了,把一个个寒冷的冬天烧得暖暖的。取暖的炉子也是学生们亲手砌成的。生火是学生们最喜爱做的一件事,那时好多学生经常空着肚子上学,烧洋芋填饱肚子也是常有的事,有时碰到学生们烧熟的洋芋,老师们也会毫不客气地吃起来,那味道格外香,现在想起来,都叫人涎水连连,多么难忘的美好时光。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顺利地考上了公办教师,进修两年后,又回到了我家乡的这所学校。改革开放后,我们国家的教育事业同祖国的各行各业一样,进入了新的发展时期,办学条件不断改善,校舍变成了结实坚固的钢筋水泥房子,先进的多媒体教学设备也相继进入了日常的教学活动中。国家又给乡村的孩子们发放了营养早餐,并由原来的3元增加到4元,看到一个个孩子们天真活泼、茁壮健康地成长,我们上进的那颗心就永远不会老去。如今,我已步入暮年,然而黄花虽凋而不陨,我还要在有限的余年里,奉献出自己绚烂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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