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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研究第二辑:新疆博物馆佉卢文信件的释译

时间:2023-1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2姜一秀内容提要:这件未曾发表的佉卢文文书是一封旨在报告财产纷争的信件,本文对这件文书进行了转写、翻译以及注释。这件文书表现出的特殊语言现象,或许可以看作是犍陀罗语佉卢文文书“梵语化”的一个例证。这件文书具体的出土地点不详。

丝绸之路研究第二辑:新疆博物馆佉卢文信件的释译

12

姜一秀(北京大学

内容提要:这件未曾发表的佉卢文文书是一封旨在报告财产纷争的信件,本文对这件文书进行了转写、翻译以及注释。这件文书表现出的特殊语言现象,或许可以看作是犍陀罗语佉卢文文书“梵语化”的一个例证。而“kula”(家族)这个关键词在文书中再三出现,也可助益于深入地了解古代鄯善的社会结构。

关键词:佉卢文文书;尼雅;犍陀罗语

此件佉卢文犍陀罗语文书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未曾有释读发表。

此文书为矩形单检,长47.5厘米,宽5厘米,双面有字,正面1行,背面5行,字迹清晰。

这件文书具体的出土地点不详。文书的内容可以提供一些地理方面的线索。首先,收信人黎贝耶(Lýipeya)的住所应为尼雅遗址N. I[1],但总体而言,以克罗那耶(Kranaya)与黎贝耶为收信人的文书出土于尼雅各处遗址[2],并不能由文书的收件人推断此件文书可能的出土地点。至于文书中屡次提到的山区(parvata)的具体位置,也有待更深入的调查,根据林梅村教授的《犍陀罗语文书地理考》,佉卢文文书中所谓“山区”可能位于民丰县城以南的昆仑山区。[3]

虽然文书并未直接记载其书写日期,但通过作为文书收信人的两位鄯善国高官的名字可以推断此文书大致的写作时间:主簿(cozbo)[4]克罗那耶以及供给长(ṣothaṃgha)[5]黎贝耶的名字频繁出现于大王马伊利(Mayiri)时期的诏书、信件与账簿中,其中黎贝耶冠以供给长的头衔最早始于马伊利王二十一年,最晚出现于元孟王(Vaṣmana)七年[6],这件文书的写作时间也应在此期间或略早、略晚于此,即约4世纪前期。[7]

这件文书虽然缺乏一些典型的信件套语,如vyalidavo(亲启),但通过形制(矩形检)以及大量寒暄语判断[8],文书仍应归类于信件。

转写系统:

a. 正面:

1 eṣa lihitaǵa parvati maṣḍhiǵeyas̱a vacanena iṃthu maṃtrita ahaṃ janami

b. 背面:

1 bhaṭaraǵana pracaka devatana mahacozbo kranaya ṣothaṃgha lýipeyas̱a ca ◊ padamulaṃmi ◊ lýimsu pulnaṃbhayae s̱aca [śirṣa] piḍeṃti【1】 namasaṃti yatha rayāna【2】 śakra【3】 prāhamu【4】 devana iṃdras̱a ◊ padamulaṃmi ◊ evaṃ ca (*śi)ras̱a【5】 viñaeyāmi 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ti vaṃti【6】 tatu[ṭa]【7】

2 tayā【8】 kulaśukra【9】 nitaya sakiyena puraṭha puraneya【10】 jaṃna janati uṭa 1 paṃcavarṣaǵa aṃña aśpa motirḍhi jiṃtrapraṃna virini[yaya]【11】 eta stri ahuno aniti as̱i tayā kulaśukra titaǵa ahuno mogheci ayita【12】 trita【13】 vyāla uṭe 1 aśpa kṛnitaǵa as̱i eta aśpa imade nita iṃthu ahuno matrita

3 etas̱a aśpas̱a muli parvataṃmi tenāmi parvataṃmi ne iṃci tita punu aṃña mogheci aṃna giḍa milima 20 10 eta aṃnas̱a samovata giḍaǵa as̱i muli deyamnae ne iṃci titaṃti eta aṃna purva avamiciya giḍaya as̱i pae anavita muli ne iṃci tita aṃña aṃna milima 10 aṃña uṭa putǵebha【14】 1 nita

4 achinita【15】 naṃmaśuras̱a hastaṃmi thavita tena parvati śaṃmas̱ena nita aṃña amahu dhiḍu【16】 smarati kulaśukra trevarṣaǵa uṭa 1 nitaṃti eta uṭa amahu nidavo as̱i ede nitamti tena kaṃraṃna bhaṭaraǵana mahadvana vistirna divya ñanena【17】 ciṃtitavo aṃña akratsa uṭa nita edas̱a

5 uṭas̱a praceya aṃna titemi milima 10 kaśa【18】 thavaṃnaǵa mahi giṭaṃti hastana【19】 10

此文书根据山区的玛氏芝洁亚(Maṣḍhiǵeya)的口述而写,由此,我得知:(a1)

拜伏在主人、如众神下凡的大主簿克罗那耶以及供给长黎贝耶的脚下,林苏(Lýimsu)以及普南帕耶(Pulnaṃbhayae)顿首致敬,正如拜伏在众王中的帝释天、尊贵众神中的因陀罗的脚下一般。(b1)

我叩首通告我的父母所说的、关于那匹已经被光氏(Śukra)家族带走了的骆驼一事。(b1-2)

有证人在场,正如之前人们所知,那是一匹五岁的骆驼。(b2)

另外,还有一匹马已经被莫提尔芝(Motirḍhi)卖给了绮命(Jiṃtrapraṃna)。(b2)

这女人带来了(这匹马),却被光氏家族拿走了。(b2)

现在莫盖支(Mogheci)来了,第三次,(她)买了野骆驼和一匹马。(b2)

她将马匹从此带走,并且如此说:“我会在山区给出这匹马的钱”,但她根本没在山区给出(这钱)。(b2-3)

并且,莫盖支拿了30弥利码的粮食。(b3)

(关于)这粮食已有契约,应该给钱,(她却)根本没有给钱。(b3)

之前借出的粮食,人家已经给出了;之后,她被要求了钱,(她却)根本没给。(b3)

此外,她还带走粮食10弥利码,还有Putǵebha骆驼1匹,都放到了名勇(Naṃmaśura)的手中。(b3-4)

因此在山区沙门军(Śaṃmas̱ena)拿走了(这些)。(b4)

另外,我们的女儿回忆,光氏家族拿走了三岁的骆驼1匹,这骆驼是我们应带走的,他们却带走了。(b4)

因此,请主人、高官用神圣的智识考虑此事。(b4)

此外,一匹未驯化骆驼被带走了,针对这匹骆驼,我已给出了粮食10弥利码。(b4-5)

他们拿走了我迦舍草(制作的)平纹罽10尺。(b5)

【1】śirṣa piḍeṃti

从字形上判断,第二个字母由于上半部分并没有封口而近似于rga。然而,从词义上推断,这里读为śirṣa更佳。第二个字母上半部分左侧弧线的缺损或许是由于墨迹的磨损,参考本文书背面第四行trevarṣaǵa中的“rṣa”(见下图),除了左上端的弧线闭合外,字形与此字母大体一致。Śirṣa和梵语śīrṣa同源,意为“头颅”。

Piḍeṃti可能与梵语词根025-b2同源,本义为挤压、伤害,引申为磕头致敬的动作,参见Böhtlingk与Roth所编德梵辞典中025-b3词条引用《诃利世系》的例句:“mātuśca śirasā pādau nipīḍya”(Hari V 4776)。[9]

另外,编号为KI133的文书第一行的词组“śirṣa poḍeṃti”可能与本文书中的词组“śirṣa piḍeṃti”为同样的寒暄语,布洛根据KI的转写“śirṣa poḍeṃti”而将此词组译为“挠头”[10],实际上,KI133的语境与此文书非常相似,都是信件开头,很可能“po”为转写方面的讹误,KI133中也应为“śirṣa piḍeṃti”(磕头)。由于IDP(国际敦煌项目)没有收录KI133的照片,我们无从切实得知KI133的转写是否正确。

【2】rayāna

字母“ya”之下表示长音ā的一撇拉得较长,易与字母“kra”相混淆,但根据文意,这里显然为rayāna,即raya的复数属格,“众王中的”。

【3】śakra

参照上一个注释,虽然字母“kra”与“yā”较为相似,但由于此件文书中表示辅音群中后辅音r的一撇在尾端会向下一勾,此字母即为典型,因此,可判断这个字母为“kra”。

Śakra意为帝释天,即印度教佛教之中因陀罗神(Indra)的别号。除这件文书外,尼雅出土的佉卢文文书中只有KI511提到因陀罗即帝释天这位印度文化中重要神祇,并且,这件文书世俗色彩浓厚,而KI511则是浴佛仪式使用的祷文。[11]可以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尼雅世俗文书中发现提及“因陀罗”这一重要神祇。

因陀罗作为众王之王,并且与“帝释天”之名混用,常见于佛教、印度教文献,参见如《杂阿含经》第20卷:“尔时,帝释说偈答言:‘我实于一切,世间大小王,及四护世王,三十三天众,最为其尊王,故悉来恭敬’。”[12]又如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也经常提起因陀罗众神之王的身份以及他“帝释天”的别称,如《初篇》第65章20颂“众神之主天帝释”[13],《斡旋篇》第9章7颂也直接将帝释天与因陀罗等同。[14]

由于,一方面,尼雅出土过佛教文献如《解脱戒》(KI510)等,世俗文书中也常提及僧人及僧团;另一方面,尼雅也有《摩诃婆罗多》残片(KI523)出土,世俗文书中亦数次出现“婆罗门”等衔(如KI554),因此这一段寒暄语的宗教色彩不易判定。但是无论其宗教意味为何,这一段寒暄语都体现了作者对印度教以及佛教文化的高度熟悉。

【4】prāhamu

根据上下文,此词疑为“prāmuha”之讹误,prāmuha与梵语pramukha同源,意为“第一”“最上”。

【5】śiras̱a

第一个字母有涂改的痕迹,因此难以辨认,从字形上,略近于“ki”。但根据文意,可以确定此处应为śiras̱a,即“头”“首”之意,参考尼雅佉卢文文书KI89、KI97、KI341、KI541,可知“evaṃ ca śiras̱a viñaeyāmi”为佉卢文尺牍的套语,意为“我顿首通知如此”。

【6】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ti vaṃti

这句话存在的疑问较多。笔者认为有两种可能的读法,然而一种从语法角度看存在问题,另一种从转写角度看存在问题,均未臻于完善。

单独从字形角度来看,此处应为“yomahipitareiśaahaṃtitaṃti”,由于ahaṃ以及titaṃti是佉卢文文书词频很高的词汇,因而断句为“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 titaṃti”,然而此种读法在语法上有不可忽视的问题:动词titaṃti是第三人称复数,它要求的主语也应是复数,尼雅所使用的犍陀罗语复数基本不区分主格宾格,那么pitare很可能是这个动词的主语,而ahaṃ与梵语ahaṃ同源,为第一人称单数主格,在佉卢文文书中未见有作为其他格出现的情况[15],因此,若如此断句,此处的ahaṃ就必为主格或者属格,这种语法形式出现的可能性并不大。这种读法意为“这是我的父母于此带给我的”。

又或者,此处可读为“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ti vaṃti”。“Ahaṃti”与梵语词根027-b1ah同源,词根027-b1ah在古典梵语中变化形式不完全,在尼雅出土的佉卢文文书中却似乎被纳入了-ati的变位的体系,如KI345中的“ahati”。Ahaṃti是第三人称现在时陈述语气复数,意为“他们说”。整句句意为“这是我的父母于此告知的”。这种读法的问题是,虽然佉卢文文书中“taṃ”“vaṃ”两个字母的字形比较容易混淆,但此件文书字迹清晰,确实可知,根据这个书吏的笔迹,此处字形更接近“taṃti”。另外,介词vaṃti前多接属格名词[16],和此处语境不符。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林苏正是供给长黎贝耶之子[17],但可惜的是,这个事实并未帮助笔者成功理解这句话的句意。这份文书中人物(提及名字者多达10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以及上下级关系还待发掘,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件文书的内容。

为照顾上下文,此处暂读为yo mahi pitare iśa ahaṃti vaṃti。

【7】tatuṭa

这三个字母殊为难解,暂时未有一种解释可以在字形上和字义上均达到完善。

第一个“ta”易于确认,第二个字母从字形判断或许第一个辅音是“t”,底下的元音并不清晰,或许为“u”,但由于字迹断续,也有可能是一个复辅音的一部分,最后一个字母从字形上来看,非常接近于“a”。

从字义上来看,这里应是某种物品,那么在常见的名词中,唯有ta rotaṃ(茜草)或者tanua(所有物)在字形上较为接近,但是对比此件文书中其他“nu”,如背面第三行“punu”的“nu”(见下图),可知这种释读较为牵强。

还有一种可能,即此处存在连声(saṃdhi)或复合词(可能为属格依主释“tatpuruṣa”[18])现象。并且,由于这个词位于第一行最后,空间有限,有可能导致“ṭa”略微变形,写得较接近“a”。因此,这里可读为tatuṭa,即tat uṭa。这种释读在语法和字形上都略牵强,只根据下文“sakiyena puraṭha puraneya jaṃna janati uṭa 1 paṃcavarṣaǵa”,推断此处此词很可能与骆驼有关,暂定为tatuṭa。

【8】tayā

根据布洛,tayā是尼雅犍陀罗语中的第三人称代词阴性单数属格形式(梵语tasyāḥ)[19],但实际上这种形式极为鲜见,只有KI383中的“tayā dhitu puṅǵebha 1”一例。此词在本文书中出现过两次,后面都接kulaśukra,并且语境前后未必有对应的阴性名词,因此在这里很可能并非第三人称代词的阴性单数属格。但其具体含义无法断定,或许为某种形式的代词。

【9】kulaśukra

根据第四句“kulaśukra trevarṣaǵa uṭa 1 nitaṃti”,kulaśukra做主语时所用的动词形式是复数,可知kulaśukra并非一人。这个词可拆为kula-śukra,或许与梵语kula(家族)、śukra(纯洁)两个词同源,表示一个姓氏为śukra的家族(现在印度尚有“Shukla”这个姓氏,śukla为śukra的后期形式[20])。Śukra含义较丰富,有“纯洁”“光耀”“金星”等义,本文译为“光氏”主要是为了与犍陀罗语词源的人名意译这一原则保持统一,这个词汇作为姓氏的具体含义难以直译。

另外,梵语的kula在尼雅所出佉卢文文书中还有一个同源词,写作khula,表示牧群、兽群。布洛也注意到,kula在印度俗语(Prakrit)以及巴利文中的同源词均仍为kula,khula的变化十分特殊。[21]尼雅出土的数百件佉卢文文书中未曾出现kula的形式,但是大犍陀罗地区出土的佉卢文佛教文书却存在kula这个词,例如在邵瑞琪教授释读的犍陀罗语佉卢文Anavatapta-gāthā中,这个词意为“家族”[22]。或许kula-śukra这一词汇正体现了梵语的直接影响;抑或梵语的“kula”在尼雅使用的犍陀罗语中一分为二,khula专指牧群,而kula专指家族,具体为哪种情况还要待更多出土资料印证。

【10】puraneya

此处“pu”字母的写法比较特殊,文书中出现6次“pu”,其中5次表示元音“u”的标志都是在字母底端的圆圈。这种特殊的“pu”写法也见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佉卢文文书,见段晴教授《佉卢字符表》(见下图)[23]

【11】viriniyaya

这一组字母的转写与翻译均无法确定。最后两个字母的字形非常少见,暂将后两个字母的读法定为“yaya”,但参考同一件文书中ya的字符,如第二行中的“ya”(见下图),可以发现明显不同,这样字形的字母也未见于A. Glass总结的佉卢文字形研究中[24];虽然根据注释【8】以及注释【11】可知这件文书中同一个字母常有多种写法,但这样的“ya”实属少见。

此词的含义也因此难以确定,根据这件文书的叙事结构,这里很可能是一个动词的独立式。因此暂将此词读为029-b4(卖出)的独立式,即vikriniyaya的讹误或者音变。根据布洛,辅音组“kr”在尼雅出土佉卢文文书使用的犍陀罗语中十分稳定[25],因此不能断然确定此词是vikriniyaya的变体,或许有更好的读法。

【12】ayita

一般来说,佉卢文文书中表示元音“i”的一竖是上下贯穿的,这里却似乎上下分离,但这件文书中没有其他的“yi”可供参考,因此这个字母暂定读为“yi”。Ayita为过去分词,与梵语词根ā-027-b1i同源,意为“他(她)来了”。

【13】trita(www.xing528.com)

这个词可能是triti的讹误,在佉卢文文书中,书写者遗漏了“i”元音标志的情况为数不少[26]。triti与梵语tṛtīya同源,即“第三次”。

【14】putǵebha

本文书中有大量修饰骆驼的形容词。关于佉卢文中骆驼种类名词的总结,可参考皮建军硕士论文《精绝社会中的骆驼——基于尼雅出土佉卢文书》[27]。依此论文,本文将vyāla译为“野”,akratsa译为“未驯化”,而putǵebha暂未见合适的译解,暂留为原文。

【15】achinita

这个词为过去分词形式,词根与梵语ā-027-b1cchid同源,意为“从……带走”“侵吞”。

【16】dhiḍu

第二个字母值得注意,参考同一文书中的“ḍa”的写法(见下图),仅从字形角度考虑,第二个字母确实应读为“ḍu”,但从字义角度考虑,这个字母显然应为“du”,因为这个词应为dhidu(女儿),与梵语duhitṛ同源。一般来说,尼雅所出佉卢文文书中齿音组与卷舌音组相混淆的情况较为少见,比如在KI的六七百件文书中,均没有dhidu写成dhiḍu的情况,这里的“ḍ”可能是由于被省略ṛ的影响而形成的,阿富汗出土的犍陀罗语佉卢文佛教文书中也有类似的音变现象,如《杂阿含经》中,paṭikula与梵语pratikūla同源[28],Anavatapta‐gāthā中也有齿音受到前面r的影响而变为卷舌音的例子[29],均是由于前一音节中原有的r的影响而由齿音变为卷舌音。又如常见于犍陀罗语佉卢文文书中“rth”变为“ṭh”的现象[30],或者流音与卷舌音组互换的现象[31],这些齿音到卷舌音的变化均与r有关。

【17】ñanena

这里两个“n”字母的写法与该文书中其他处“n”的写法均不一致,两个“n”上方均有一个小圈。文书中其他的“n”都十分标准,例如同一行的“na”(见下图),上方均非小圆圈,而是几道小的弯曲。由于资料不足,难以判断写作者这里的“n”的处理是否有特殊的意图。

“tena kaṃraṃna bhaṭaraǵana mahadvana vistirna divya ñanena ciṃtitavo”(因此,请主人、高官用神圣的智识来考虑)是佉卢文尺牍的套语,类似的句式见于KI247、KI288、KI585,但均略有不同。

【18】kaśa

根据KI460,可知在某些语境“kaśa”是“aṃna”(粮食)的修饰词,具体含义不详。于此处应是thavaṃnaǵa的修饰词。或与梵语kāśa同源,是一种可用于编织的草(迦舍草),但并不确定。

关于“thavaṃnaǵa”译为“平纹罽”,参见段晴教授对尼雅佉卢文文书中织物的讨论。[32]

【19】hastana

由于空间不够,这几个字母的间距较小,因此作者将“sta”表示“t”的一横延伸到前面的字母ha之上,并非“ha”本身有横穿的一横,因此此处读为“hastana”(尺)。

这件文书语言上极具特点。

首先,文书中保留了大量长音ā。此件文书中的第一人称单数陈述语气现在时动词多以“-āmi”形式结尾(viñaeyāmi、tenāmi),复数属格使用了“-āna”格尾(rayāna)等。而犍陀罗语的一大语音特点即长短音同化[33],例如,本次释读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所藏近40件文书中只有本件和另外一件多次出现长音ā。[34]

再如,通过语义可知,śiras̱a这个词的形式为单数具格,格尾为“-a”。参考梵语“śiras”的单数具格为“śirasā”,而尼雅佉卢文文书中的单数具格,无论尾音为何,格尾通常均按“-ena”处理。[35]可以得知这里的śiras̱a一词的变格也不是非常标准的尼雅佉卢文文书使用的犍陀罗语变格,而更接近于梵语变格。

这几处拼写都体现了梵语的影响。

而另一方面,在叙述纠纷详情时,文书使用的语言梵语痕迹则较浅。

例如,动词方面,文书后半部分,书写者连用5次“as̱i”,as̱i是词根027-b1as的未完成时第三人称单数,在这件文书中用在陈述语气动词(aniti)、被动分词(giḍaǵa)、独立式(giḍaya)、必要分词(nidavo)后表示过去,这种用法,参考佛教混合梵语中的类似现象[36],证明了其中古印度语(MIA)特征。

又如,名词变格方面,同样是复数属格,第一行的寒暄语有“rayāna”这个词,格尾“-āna”,更接近于梵语;而最后一行陈述纠纷时所用的复数属格名词则是“hastana”形式,格尾“-ana”;同样是单数具格,“saki”与梵语“sakin”同源,梵语中它的单数具格应为“sakinā”,本文书中此词的形式为“sakiyena”;而上文提到的“śiras”一词的单数具格形式则接近于梵语形态的“śirasā”。

可见,这件文书中一部分语言受到梵语的强烈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套语、寒暄语中,而文书后半部分较为口语化。或许寒暄语体现的是某种梵语公文传统的传承,而后半部分更多地体现了尼雅使用的犍陀罗语的真实特征。犍陀罗语佛教文书的梵语化现象(sanskritization)已经得到比较充分的研究(即“形态学以及语法方面主体上具有犍陀罗语特征,但是在特定词汇的拼写方面有着接近梵语的特征”的现象)[37]。犍陀罗语世俗文书中部分用语特别是套语、寒暄语存在的语言现象或许也可借用这个词汇来描述。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文书出现三次“kula”(家族)这一词汇,如前文已指出,根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这个词汇在目前尼雅发掘的佉卢文文书中应是第一次出现。

古代鄯善的社会结构特别是当时的血缘关系与地缘关系,一直是一个广受关注的问题。比如,kilme这个涉及血缘和地缘两方面的词汇已有多篇论文加以讨论,最早有布洛[38]、F. W. Thomas[39]对于kilme一词词源的探讨和释义,根据布洛的观点,kilme的词源应为吐火罗语,是“分封给王国贵族的采邑或者庄园”[40]。近有Padwa的博士论文,他认为kilme指通过婚姻关系联系在一起的一个族群[41]。前年,段晴教授在其著作中也对kilme对译“封地”进行了论证[42]。综合这些论文,我们知道,kilme及其形容词kilmeci的本义还是更偏重地缘一层的关系,而非血缘或是婚姻关系。如此一来,kula一词的发现便补充了古鄯善的一个重要概念,即血缘关系的直接体现——家族。

从本文书可知,Kulaśukra在经济上可被视为一个整体,他们或许共同拥有财产;另外,这件文书屡屡提及“parva-”(山区),可能这个家族在地缘上与山区有着密切的联系。希望这件佉卢文文书的发表能推动对此问题更深入的探讨。

Jiang Yixiu (Peking University)

Abstract: This previously unpublished Kharoṣṭhī wooden tablet served as a letter reporting on some trade disputes. This article includes transcription, Chinese translation, and notes of this manuscript. The language of this unpublished manuscript could be seen as Sanskritized or hybridized Gāndhārī. Also, this manuscript offers new evidence about ancient Shan-Shan's kinship structure.

Keywords: Kharoṣṭhī manuscript, Niya, Gāndhārī language

[*] 本文为段晴教授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丝路南道所遗存非汉语文书释读与研究”(项目编号: 12&ZD17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感谢段晴教授在文书释读过程中给笔者的帮助和指导。同样感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特别是李达老师提供的帮助。

[1]Mariner Padwa, An Archaic Fabric: Culture and Landscape in an Early Inner Asian Oasis (3rd-4th Century C.E. Niya), Ph. D. Dissertation, Harvard University, 2007, p.130.

[2]收件人为Kranaya与Lýipeya二人的文书出土于尼雅各处遗址,例如K19(N. i)、K88(N. iv)、K192(N. vi)、K243(N. xv)、K403(N. xvii)、KI502(N. xxiii)等等,在此不详述。KI为Kharoṣṭhī Inscriptions, discovered by Sir Aurel Stein in Xinjiang (A. M. Boyer, E. J. Rapson, E. Senart & P. S. Noble, 1929, Oxford: Clarendon Press)的缩写,下同。

[3]林梅村《犍陀罗语文书地理考》,《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7年第6期,第33页。

[4]段晴、才洛太《青海藏医药文化博物馆藏佉卢文尺牍》,上海:中西书局,2016年,第38—41页。

[5]段晴、才洛太《青海藏医药文化博物馆藏佉卢文尺牍》,上海:中西书局,2016年,第54—55页。

[6]A. M. Boyer, E. J. Rapson, E. Senart & P. S. Noble, 1929, p. 323.

[7]林梅村《佉卢文时代鄯善王朝的世系研究》,《西域研究》1991年第1期,第45—50页。

[8]关迪《古鄯善国佉卢文简牍的形制、功用与辨伪》,《西域研究》2016年第3期,第90—91页。

[9]Otto Nikolaus Böhtlingk, Walter Rudolf Roth, Sanskrit-Wörterbuch. Vol. 4. Petersburg, 1865, p. 740.

[10]T. Burrow, A Translation of the Kharoṣṭhi Documents from Xinjiang, James G. Forlong Fund, Vol. XX, London: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1940, §133.

[11]刘文锁《沙海古卷释稿》,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286—289页。

[12]CBETA, T02, No.99, p. 293, a22.

[13][印]毗耶娑《摩诃婆罗多》(一),黄宝生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170页。

[14][印]毗耶娑《摩诃婆罗多》(三),黄宝生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118页。

[15]T. Burrow, 1937, §78.

[16]T. Burrow, 1937, §92。

[17]KI, p. 368; Mariner Padwa, “An Archaic Fabric: Culture and Landscape in an Early Inner Asian Oasis (3rd-4th Century C.E. Niya)”, p. 326.

[18]尼雅佉卢文文书使用犍陀罗语中的属格依主释见T. Burrow, §138。

[19]T. Burrow, §80.

[20]M. R. Jain, “Hindi Names”, Libri, 22(3), 1972, p. 225.

[21]T. Burrow, p.86.

[22]Richard Salomon, Two Gāndhārī Manuscripts of the Songs of Lake Anavatapta (Anavatapta-gāthā): British Library Kharoṣṭhī Fragment 1 and Senior Scroll 14. Gandhāran Buddhist Texts, Volume 5.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08, p. 427.

[23]段晴、张志清主编《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西域文书——梵文、佉卢文卷》,上海:中西书局,2013年,第229页。

[24]Andrew Glass, A Preliminary Study of Kharoṣṭhī Manuscript Paleography, M.A. thesis,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2000.

[25]T. Burrow, §37.

[26]Andrew Glass, Four Gāndhārī Saṃyuktāgama Sūtras: Senior Kharoṣṭhī Fragment 5. Gandhāran Buddhist Texts, Volume 4.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07, p. 104.

[27]皮建军《精绝社会中的骆驼——基于尼雅出土佉卢文书》,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第16页。

[28]Andrew Glass, Four Gāndhārī Saṃyuktāgama Sūtras: Senior Kharoṣṭhī Fragment 5. Gandhāran Buddhist Texts, Volume 4, p. 116.

[29]Richard Salomon, Two Gāndhārī Manuscripts of the Songs of Lake Anavatapta (Anavatapta-gāthā): British Library Kharoṣṭhī Fragment 1 and Senior Scroll 14. Gandhāran Buddhist Texts, Volume 5, p. 113.

[30]Timothy Lenz, Gandhāran Avadānas: British Library Kharoṣṭhī Fragments 1-3 and 21 and Supplementary Fragments A-C. Gandhāran Buddhist Texts, Volume 6,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10, p. 32.

[31]Richard Salomon, A Gāndhārī Version of the Rhinoceros Sūtra: British Library Kharoṣṭhī Fragment 5B. Gandhāran Buddhist Texts, Volume 1,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00, p. 92.

[32]段晴、才洛太《青海藏医药文化博物馆藏佉卢文尺牍》,第66页。

[33]Daniel Boucher, “Gāndhārī and the Early Chinese Buddhist Translations Reconsidered”,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18.4 (1998), p. 476.

[34]待刊。

[35]T. Burrow, §54.

[36]Franklin Edgerton. Buddhist hybrid Sanskrit grammar and dictionary. Vol. 1. Grammar.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53, §41.1.

[37]Mark Allon and Richard Salomon, “Kharoṣṭhī Fragments of a Gāndhārī Version of the Mahāparinirvāṇasūtra”, in Jens Braarvig, ed., Buddhist Manuscripts, Volume I. Manuscripts in the Schøyen Collection, I, Oslo: Hermes Academic Publishing, 2000, pp. 268-271.

[38]T. Burrow, “Tokharian Elements in the Kharoṣṭhī Documents from Xinjiang”, 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No. 4 (1935), pp. 673-675.

[39]F. W. Thomas, “Some Notes on the Kharoṣṭhī Documents from Xinjiang.”, Acta Orientalia 12 (1934), p. 63.

[40]翻译引自段晴、才洛太《青海藏医药文化博物馆藏佉卢文尺牍》,第43页。

[41]Mariner Padwa, “An Archaic Fabric: Culture and Landscape in an Early Inner Asian Oasis (3rd-4th Century C.E. Niya)”, pp. 204-211.

[42]段晴、才洛太《青海藏医药文化博物馆藏佉卢文尺牍》,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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