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内容区域划分实践结果

提及新闻分类，人们耳熟能详的不外乎经济新闻、体育新闻、本地新闻、国际新闻等，这是从读者角度出发，按照新闻内容或按照其所处的版面所进行的划分。实际上在报纸新闻生产中，为确保“安全生产”，从业者会依据客观事实“政治敏锐性”的差异，从生产者的角度对报道题材有自己潜在的分类，并予以区别对待。

有学者（LinFen，2008）对这些划分予以了概括与理论提升，认为新闻改革之后，国家对政治新闻领域的控制仍然比较严格，但是社会生活（主要是娱乐）和经济活动领域有所放松。于是，媒体商业化、国家控制手段的改变以及媒体生态的分化，导致了新闻行为遵循不同的报道逻辑。根据这些主导逻辑的不同，她将当前中国的新闻主要划分为三个区域：黑区——禁忌新闻区、白区——安全新闻区、灰区——处于中间的区域。

这为我们研究自我审查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1．黑区新闻不在自我审查对象之列

黑区新闻是禁忌和高度敏感新闻，主要涉及高层领导人和国家体制的政治新闻，常见议题如台湾、西藏问题，国家领导权的争论等。正面新闻，如对党和国家核心政策和高层人士的报道；反面新闻，如对中共高层领导人和中央关键性政策的批评，及对国家政治体制的全面批判等。

黑区新闻遵循政治逻辑，直接为政府的外在控制、法律体系所维护。在黑区新闻事件面前，“政治导向金不换”，从业者行为高度政治化，确定选题、进行报道都会异常小心，以确保报道与官方声音一致，这是“安全生产”的基点。一旦立场不一致，媒介组织将受到严厉制裁，直至被取缔。

在黑区，不管何种属性、类别、级别的新闻媒介，本质上都是党领导下的新闻宣传工具，只能传达官方话语。这是为法律体系所支持的，判断标准非常清晰，足可作为具体的工作章程指导从业者行为。因此，本书认为黑区新闻不在自我审查对象之列。

2．白区新闻常因经济利益招致自我审查

政治控制与市场自由化的矛盾降低了经济、文化的政治化程度，给媒介创造了若干喘息的空间（李金铨，2003），因此较新闻改革之前，记者有了相当自由的活动空间——白区。白区新闻主要涉及娱乐、体育、经济等领域，包括非政治化新闻，以及不涉及重大利益冲突的新闻，比如明星绯闻、生活时尚、文学艺术以及经济报道等。当然，如果一个娱乐明星参与了高政治风险的活动，这样的新闻就应被视为黑区新闻。

在白区，记者通常有比较多的专业自主性，但是白区新闻受读者需求的压力驱动，市场竞争的压力始终压在媒介组织和从业者身上。白区新闻的主导逻辑是市场逻辑，尽管这里也会有利益冲突，但是这些冲突是去政治化的，可以通过逐渐制度化的法律途径解决。

本书将白区新闻划入自我审查对象之列，比如因害怕得罪广告商、某名人，而“自觉主动”撤换、淡化扭曲报道等，就是自我审查。

显然，本书区别对待了黑区新闻、白区新闻与自我审查的关系，原因在于：黑区新闻的政治压力是致命的，无法抗拒，媒介别无选择；而在白区，经济因素虽然影响也很大，但媒介正当行为受法律保护，对这些压力的抗拒与否或如何抗拒，媒介组织在很大程度上有选择权。比如报社可以发表其大广告商的负面新闻，这样做的代价是损失了部分广告收入，但是因此赢得的市场声誉可以为其吸引更多的广告。

3．灰区新闻是自我审查的重点对象

灰区新闻介于白区新闻和黑区新闻之间，主要包括对地方官员腐败、滥权的揭露，对天灾人祸的报道，对政府行为和非关键性政策的批评，以及对社会问题的报道与分析等。灰区新闻既能吸引读者，也可能冒犯权力机构。

（1）灰区新闻的政治敏锐性

灰区新闻具有一定的政治敏锐性，这是由中国现实决定的。

一方面，处在转型期的中国已经进入了“高风险社会”（陆学艺，2002），群体强弱产生的对立情绪、结构断裂拉大的城乡差别、力量重组造成的贫富悬殊、利益博弈摧毁的社会诚信（赵雅文，2008）等尖锐矛盾正在日益积蓄、酝酿、频繁暴发，客观存在的矛盾冲突使得承担“社会雷达”功能的新闻媒介越来越无法对它视而不见。(www.xing528.com)

另一方面，目前国家政权的合法性^[5]已经由“意识形态合法性”（赵月枝，2001）过渡到了“绩效合法性”阶段，即政府的权力是由经济成绩、道德表现，以及政府反腐败能力所赋予的。

不仅如此，“与西方媒体保守的新闻常规相比，中国媒体几乎对社会上出现的任何问题都有很强的从社会结构和社会深层次原因分析的倾向”（赵鼎新，2006）。因此，政府对于负面报道、社会问题相当敏感，往往对这些议题的报道施加压力。

（2）灰区新闻的模棱两可性特性

与黑区新闻、白区新闻相比，灰区新闻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和模糊性，不仅没有明确的边界^[6]，并且这一边界还是动态变化的——围绕着特定的议题、区域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因此，模棱两可性是灰区新闻的唯一特征，不能确定由哪个逻辑主导，而是政治、商业、专业逻辑相互混战的区域，“擦边球”多发生在该区域。

例如，曝光农民与地方政府的冲突，既可以理解为替“人民说话”——这在官方话语中有合法性；也可以理解为“威胁社会稳定”——这会给媒介带来麻烦。记者与国家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处理灰区新闻的新闻模式。因此，记者只能依靠经验行事。

本书认为，自我审查主要发生于灰区。当然要排除掉内涵明确的宣传通知、宣传纪律或直接经济控制之外的灰区新闻。

4．复杂多变的各区域交接地带

从黑区到灰区，直到白区，是一个连续的、逐渐变化的动态过程（见图3-4）。正因为灰区边界的不清晰性，黑区、白区、灰区三个区域相互交接的地方会有一些过渡地带或者说交接地带。这些交接地带随着时间、实践变化，将黑区新闻推向灰区，或将灰区新闻推向白区。

图3-4　新闻内容区域划分图

（图3-4翻译自Lin Fen的博士学位论文）

黑区和灰区交接的地方是国家媒介严重冲突的地方；而灰区和白区交接的地方则是国家媒介冲突开始变得机构化并逐渐由市场控制占主导的地方。这两个区域内政治、市场以及专业逻辑相互排列组合，构成联合逻辑模式，并随着时间而不断地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也非常具有戏剧性。

在黑灰交接区域，当面临国家灾难或者强大的国际压力激发了强烈的民族主义矛盾的情形之下，政治、市场、专业逻辑彼此联合起来，不会发生矛盾，因而也不需要自我审查。

比如2008年在汶川地震的早期报道中，人民子弟兵抗震救灾、拯救生命的新闻报道不仅带来了市场上的成功，更有助于建立国家正面的积极形象。再如，2008年奥运火炬在法国传递中遭到反华势力干扰——强烈的中国民族主义也将三个逻辑联合起来，主导了国内媒介的表现。

与之相反的情况下，当这三个逻辑彼此冲突时，媒介模式就会变得诡异多变。发生在灰白交接区域的实践可能会经历短期的混乱：国家没有提供明确的规章制度，记者们在报道的专业标准上不停争论，而市场也没有提供更强烈的偏好与选择。或在极端案例或暴乱中，记者行为是有路径依赖的。一些突发事件会促使某些逻辑成为主导逻辑，这将在下一轮的动力机制中界定相似事件的性质。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这个逻辑斗争最终主导的过程，就是自我审查的过程。因此，交接地带的新闻如果三个逻辑相互冲突，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也应被列入自我审查的过程。

综前述，新闻的内容差异以及新闻工作者对新闻报道的不同分类，是面对不同压力时媒介自我审查的基本参照体系，也是其行为具有可行规律的因素之一。对于白区新闻和灰区新闻而言，排除掉内涵明确的宣传通知、宣传纪律或直接经济控制之外的新闻，则是记者、编辑自我审查的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