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襄阳人的岘山情结
旧志记载,襄阳城南三里,旧漕治所在之地,曾有一座爱岘阁,因其“占三岘之胜,故名”。爱岘阁早已圮废,形制也难以考证,但“爱岘”之名无疑浓缩了襄阳历代官民对岘山的挚爱之情。可以说,襄阳人对岘山的这种浓厚的情感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绵延了千百年的岁月。
古人习惯用四字美言总结概括家乡的若干自然美景和人文胜迹,并作为地方的文化名片。襄阳自然也不例外。万历《襄阳府志》“景致”篇录有“襄阳十二景”,其中“岘山叠翠”名列首位,“万山夕照”、“高阳池馆”、“堕泪晋碑”位列其中。襄阳十二景,岘山占其四,由此可见岘山在襄阳人心目中的地位。清乾隆年间,襄阳知府陈锷在其官署“加拓后轩,杂莳花木,其墙角微露岘翠”,遂命其轩为“寸碧”,作为公余的燕息之所。足不出户,便可日览岘山,可谓优哉游哉。同时,位于樊城的襄阳同知署也是亦步亦趋,其“二堂东有书屋,后有楼曰望岘”。汉江南北,一个是轩露岘翠,一个是楼名“望岘”,堪称相映成趣。
古人历来重视祭礼,除了国家祭祀体系以外,地方政府也设有祭祀活动。据乾隆《襄阳府志》记载,襄阳“春秋时享列于祀典”的祠庙有祀樊侯仲山甫的樊侯祠、祀庞德公的鹿门山庞公祠、祀诸葛亮的隆中武侯祠、祀庞统的城东庞靖侯祠,还有祀羊祜的岘山羊巨平侯祠。这五大公祭全民参与,堕泪碑前齐泪堕,岘山祭祀盛况自不待言。另外,老百姓也时常自发在岘山为他们爱戴的官员设祭礼。据《南史》记载,齐宗室、雍州刺史加都督萧缅,“留心辞讼,人人呼至案前,亲自顾问,有不得理者勉论之,退皆无恨,为百姓所畏爱。及卒,丧还,百姓缘沔水悲泣,设祭于岘山,为立祠,谥曰昭”。《唐书》中也有“故吏卢僎、邑人孟浩然”为“治行名天下”的襄州刺史韩思复“立石岘山”的记载。
古人的爱岘情结还表现在对“岘山”之名的情有独钟。万历年间,曾为襄阳城六大城门重起雅名,时任襄阳知府的万振孙将位于府学西侧的昭明书院改名为岘山书院。关于改名的原因,宜城进士胡价在《岘山书院记》里写道:“易昭明曰岘山,谓昭明特文艺之选耳,于正道正学无当也。岘山云者,仿岳麓、白鹿诸胜纪之耳。”“岘山当郡治之南,峭拔突屹,如端人正士拱翼而立于前。其经岘山之祠而瞻礼,则羊侯叔子;陟岘山之巅而西顾,则隆中忠武侯;俯岘山之麓而东指,则鹿门庞德公;由岘山之阿而玩憩,则凿齿、日休、孟浩然旧游存焉。”“诸士升书院之堂,正襟南望,凝然思惕。然感论相业,则澹静为根基;论惠政,则德信为积累;论节操,则隐洁其巉崖;论风致,则歌咏其烟景。以斯养晦,是谓抱德而处;以斯展庸,是谓履道而出。勋名行谊,当与岘山并峙,书院益增之而高矣!斯则太守意也。如云攻文词、取青紫而已焉,则浅之乎!”胡价的解释多少有些文人相捧之嫌,但也说明在时人眼里,岘山是儒家文化的标志和象征,是物态的儒教,从为聚徒讲授、研究学问的书院起名的意义论,“岘山”显然远胜于仅仅因《文选》而附着华丽辞藻的昭明台。
文人历来重视作品集的名称,书名其实也寄托了作者的审美情趣。据史书记载,唐代山南东道节度使裴均著有《岘山唱咏集》八卷,当为在襄期间文人雅士、官宦显贵雅集唱和合集。宋代曾思追随其父曾纮(《临汉居士集》作者)雅风,著有《怀岘居士集》六卷。清代贾泽远著有《岘山志实考·岘山志附记》,当为岘山唯一所记的山脉志书。这些图书或许早已亡佚,或民间难以索觅,但他们的爱岘之情跃然纸上。
岘山之美之胜,足以令襄阳人自豪。明人张在其《岘山亭记》慨叹:“岘山甗尔,名埒嵩(山)、华(山),四方博雅以不及登览为恨。”万历《襄阳府志》的编纂者吴道迩在述及襄阳的形胜景致后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襄阳自魏晋以来为必争之地,故此一形胜也。当天下安,则骚人墨客藉之以游目骋怀,而以形胜为乐地;不幸有事,则武夫健将用之以进攻退守,以形胜为险塞地,非有变也,时变则其势亦因之而变也。”“今赖天子神圣,辅弼才贤,宇内清平,四郊无垒。而岘山、檀溪、鹿门、隆中、南岩、紫霄、沧浪、粉水方资士大夫赏剧咏歌,与会稽兰亭、武夷白鹿争胜,岂非幸哉!岂非幸哉!吾于是乎有感。”吴氏连呼“岂非幸哉”,爱岘之情溢于言表。文人墨客登览南岘留下的千古绝唱前文已述,老百姓隔三差五相约登高游乐,则赋予岘山更广阔的民间意义。金代诗人李俊民曾游历襄阳,对襄阳的风景名胜、民风民俗当了如指掌,其《庄靖集》收有《襄阳咏史》一卷,对研究襄阳历史文化颇具史料价值,可惜《南岘山》、《中岘山》、《万山》等七首亡佚。他的《弄珠滩》咏的是在“天地穿”之日襄州女子到弄珠滩出游的习俗。这首诗前后加注。前序为:“楚俗以嬉游为事。《襄沔记》云:‘岁以正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谓之天地穿日,移市于城北津弄珠滩。’”后注为“《襄阳志》云:‘楚女于弄珠滩寻水窍石,穿簪于钗上带归。’又云:‘楚俗,三月游南山诸寺,移市于山寿寺。四月八日罢游,谓之辞山。’”李俊民所引《襄阳志》的记载耐人寻味。至少在两宋之际的正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天地穿日是襄阳人聚众嬉游的节日;三月再游南岘诸寺,由弄珠滩移市于山寿寺;直到四月八日方才罢游。活动的最后,是一个“辞山”的隆重仪式。也就是说,从初春到仲春到暮春,襄阳人会择机相聚在汉水畔、在岘山上,踏青郊游,乐此不疲。“辞山”应当意味着向和煦的春天告别。那是一种仪式感,喧闹中透着庄重与肃穆,那是一种民众对岘山挥之不去的情怀。
1899年以后,襄阳学堂流传着一种歌词:“汉江鸭头绿,岘山翠叠清。东津看旭日,万山夕照明。城内铜鞮巷,城外鱼梁坪。岘首文笔峰,遥对魁楼城。”1928年,襄阳一中的前身“鸿文书院”改名为私立“岘北中学”。1943年,襄阳县第一个北大毕业生陆云龙为该校撰写校歌,前几句为:“岘山苍苍,汉水泱泱,山环水抱,美哉襄阳,雄哉襄阳!”激励学子投身“焦土抵抗”,为国争光。同年,一署名“守城一兵”的国军将士在岘首亭内题诗:“东望良田千顷,南看江汉帆影,西望巍巍群山,北卫襄阳古城。奉命守土抗日,保我国土百姓,日寇敢来侵犯,老子和他拼命。”此时,岘山成为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象征。
(二)岘山文化的异地传播
检索《四库全书》,仅“岘山”就出现两千余次,还有岘首、习池、堕泪碑、万山等与岘山有关的词汇更是不胜枚举。百度“岘山”,竟有一百二十万条之多。当然,这些“岘山”并非全指襄阳南岘,“岘山”在华夏大地遍植芳华。
除襄阳岘山之外,浙江湖州的岘山最为知名。其山得名有多种说法,《释文》有“岘者,见也,山之首见曰岘。一出定安门即见此山,故名”。而明代湖州张稚通所著《岘山志》卷一“建置”篇中的说法则更令人信服:“岘山,在吴兴定安门外,去郡治南五里,去郡城里许。旧名显山,唐中宗时避庙讳改今名。山傍郡城,若襄阳大岘之义。”同时代的郡人宋雷在其《西吴里语》中也持此说。宋代苏轼有《登岘山诗》:“苕水如汉水,粼粼鸭头青。吴兴胜襄阳,万瓦浮青冥。我非羊叔子,愧此岘山亭。悲伤意此同,岁月如流星。湛辈何足道,当以德自铭。”游览过襄阳岘山的东坡先生称吴兴的岘山可与襄阳岘山媲美,也暗合了湖州岘山得名于襄阳岘山的缘由。
浙江东阳县南也有一座岘山。宋人阮阅在其《诗话总龟》里引《葛常之》云:“东阳岘山去东阳县亦三里,旧名三丘山。宋殷仲文素有时望,自谓必登台辅。忽除东阳太守,意甚不乐。尝登此山,怅然流涕。郡人爱之,如襄阳之于叔子,因名岘山。二峰相峙,有东岘西岘。唐宝历中,县令于兴宗结亭其下,名曰涵碧。刘禹锡有诗云:‘新开潭洞疑仙府,远写丹青到雍州。’即其所也。”
河南汝州市区西南寄料镇也有一座岘山。该山古称霍阳山,又名铁顶山,与武当山遥遥相对。据南宋郑樵《通志》记载:“唐太宗经此,以其危峰独见,类襄阳之岘山,故名。”
上述岘山的得名基本源于襄阳岘山,也就是说,天下之“岘”肇始于襄阳。前述《诗话总龟》里的“羊叔子镇襄阳,尝与从事邹湛登岘山,慨然有泯灭无闻之叹。岘山亦因是以传,古今名贤赋咏多矣”即是明证。众多岘山的风景之美、人文之厚共同为“岘”字增添了无穷的魅力,也使襄阳岘山更加美名远播。
位于樊城老街区的抚州会馆是由江西临川客商建立的,其戏楼匾额上刻着“峙若拟岘”四个大字。“拟岘”即拟岘台,其修建也缘于西晋镇南大将军羊祜及其钟爱的岘山。宋嘉祐二年(1057年),江南西路抚州(今江西临川市)太守裴材在抚州城东仿岘山而建台。因仰慕羊祜风度,裴材将台命名为“拟岘台”,并力邀本籍新晋进士曾巩作记,即《拟岘台记》。到了清代,抚州客商在建造樊城抚州会馆戏楼时将“峙若拟岘”匾额高挂楼宇,家乡有拟岘石台,客居地有拟岘戏台,既可增加乡党的凝聚力,又可减轻思乡的愁绪。同时,由于拟岘台与襄、樊二城天然的渊源关系,又拉近了抚州客商与襄阳官府百姓的心理距离。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文化现象。
岘山的魅力之大,影响不仅波及华夏大地,还影响到朝鲜、韩国、日本、越南等国。
位于朝鲜半岛的韩国江原道现辖一郡名襄阳郡,与中国襄阳同名。据传,这里也有岘山、汉水(南大川)、鹿门(林泉)、习家池等地名。共城名、共山名、共水名,中韩两襄阳间必有其神秘的联系。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襄阳郡有座岘山公园,华人在这里感到格外亲切的是,园内有始立于元朝至元二十五年(1288年)与襄阳城南岘山上纪念西晋羊祜相同的大字石碑——堕泪碑。韩国襄阳郡每年6月在襄阳邑内举办岘山文化祭。
由此可见,岘山不仅仅是襄阳人的岘山,岘山已经成为中华民族乃至世界共有的文化符号。行走岘山,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山川的空灵与秀隽,更触摸到它深远的历史血脉和文化根系;走出岘山,作为生活在岘山本源的市民,我们是岘山丰厚精神财富的继承者,没有理由不感到由衷的自豪,也没有理由不热爱、呵护这座中华文化名山,而利用好这笔精神财富,使之活力永驻、长盛不衰,我们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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