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末年太学的扩建,有“为学者筑舍万区”的记载。随后的文字,就是“作市”。长安的“市”,自是最为典型的公共空间。对于长安的“市”的位置尚多有争议,然而,以为“市”应当“适应居民需要”,临近“居民聚集之区”的分析[20],是合理的。
《史记》卷二二《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高皇帝六年)“立大市”,(惠帝六年)“立太仓、西市”。《汉书》卷二《惠帝纪》:(惠帝六年)“起长安西市”。有学者指出,长安的东市和西市,与未央宫均营造于西汉初期,“建筑于高祖和惠帝时期,属于统一规划的布局”,体现出“面朝后市”的原则。[21]可知“市”的营建,是受到重视的。不过,按照礼制传统规划的“市”,管制的严格压抑了经济的自由性。[22]
汉长安城的“市”的设置,讨论多集中于所谓“九市”的位置。[23]也有学者认为,“九市”可能只是约数,长安市场的数量可能会超过“九市”。[24]或说汉长安城并非只有“九市”,文献中记载的“九市”当指汉长安城九个主要的且有一定规模的市场。[25]
班固《西都赋》以十分热烈的语调形容长安城区的“市”的繁荣:
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於姫姜。[26]
《文选》卷一李善注:“《汉宫阙疏》曰:‘长安立九市,其六市在道西,三市在道东。”张衡《西京赋》也有类似文字:
尔乃廓开九市,通阛带阓,旗亭五重,俯察百隧。周制大胥,今也惟尉。瑰货方至,鸟集鳞萃,鬻者兼赢,求者不匮。尔乃商贾百族,裨贩夫妇,鬻良杂苦,蚩眩邉鄙,何必昏于作劳,邪赢优而足恃。彼肆人之男女,丽美奢乎许、史。若夫翁伯、浊、质、张里之家,击钟鼎食,连骑相过,东京公侯,壮何能加。
汉赋作品多夸张虚饰。从西汉长安城市布局看,“市”的所在空间十分有限。而且又限于人口数量,似乎不大可能出现“红尘四合,烟云相连”的景况。人们首先会考虑,东汉学者班固《西都赋》和张衡《西京赋》有关“市”的文字,很可能不免掺杂有对东汉洛阳的“市”的文化感觉。然而据《汉书》卷七六《张敞传》,“长安市偷盗尤多,百贾苦之”,张敞“一日捕得数百人,穷治所犯或一人百余发,尽行法罚”。可见“市”中商贾数量可观,当绝不止一般约数所谓“百贾”或“商贾百族”。又如《汉书》卷六六《刘屈氂传》说“巫蛊之祸”情节:“太子引兵去,殴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四市人”竟然有“数万众”,可知确实“定居在市内的商贾人数是很多的”。[27]“市”上往往“人不得顾,车不得旋”的情形,有可能是真实的。(www.xing528.com)
有学者指出,“汉代公开执行死刑与陈尸称为‘显戮’,通常在闹市举行”“显戮的刑场多设于市楼鼓下”。[28]这一行刑示众以造成行政宣传和社会威慑效果的司法形式也说明了“市”作为公共空间的作用。
长安又有另一处特别的市,即“槐市”。据《艺文类聚》卷三八引《三辅黄图》:“(常满)仓之北为槐市,列槐树数百行为隧,无墙屋,诸生朔望会此市,各持其郡所出货物及经传书记、笙磬乐器,相与买卖。雍容揖让,论说槐下。”都城中有以槐树为标志的专门设置的空地,国家官学的学生们在月初和月中聚会在这里,以家乡土产以及“经传书记、笙磬乐器”彼此交换,“相与买卖”。这样定时交易的图书和文化用品市场,参与流通者是特定的人群,所谓“雍容揖让,论说槐下”,形容了这个特殊的市场的特殊的文化气氛。通过古人咏叹“槐市”的诗句[29],似乎“槐市”的商业色彩较为淡薄,而学术气氛相当浓烈。这里其实是一处文化交流的场所。后世诗文或以“槐市”与“杏坛”为对[30],或以“槐市”与“兰台”为对[31],也体现出这样的事实。“槐市”虽然场地规模有限,“会此市”的时间每月不过两天,却是富有文化深意的社会交往所在。而长安“诸生”在社会公共活动中的活跃,又得一史例可以说明。
《汉书》卷九九中《王莽传中》记载,王莽始建国四年(12),曾经至明堂授诸侯茅土,宣布:“其以洛阳为新室东都,常安为新室西都。邦畿连体,各有采任。”于是洛阳具有了与常安(长安)相并列的地位。第二年,王莽又策划迁都洛阳。这一决定,一时在长安引起民心浮动,许多百姓不愿修缮房屋,甚至拆除了原有住宅。“是时,长安民闻莽欲都雒阳,不肯缮治室宅,或颇彻之。”王莽于是宣布:“以始建国八年,岁缠星纪,在雒阳之都。其谨缮修常安之都,勿令坏败。敢有犯者,辄以名闻,请其罪。”王莽预定在三年之后,即“始建国八年”正式迁都洛阳。又宣布在此之前,常安(长安)的城市建设,不能受到影响。看来,“长安民”对于执政中心是否转移是颇为关注的。他们甚至在听说王莽“欲都雒阳”之后,“不肯缮治室宅,或颇彻之”。通过这种态度,应当可以推知其政治地位、社会身份和职业特征。他们可能是政府机构即所谓“中都官”的从业人员或者附属人口,也可能是服务于这些人等的社会构成的就业者。
《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写道:“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而长安城区所谓“玩巧”“事末”之民,多有专门从事服务业者。例如司马迁论述“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时,于“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之后又写道:
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钟。此皆诚壹之所致。
这就是张衡《西京赋》所谓“翁伯、浊、质、张里之家,击钟鼎食,连骑相过”。“翁伯”应即“雍伯”[32],“质”应即“郅”。“贩脂”,张守节《正义》:“《说文》云‘戴角者脂,无角者膏’也。”“洒削”,裴骃《集解》引徐广曰:“洒,或作‘细’。”裴骃案:“《汉书音义》曰‘治刀剑名’。”司马贞《索隐》:“洒削,谓摩刀以水洒之。”所谓“胃脯”,司马贞《索隐》引晋灼云:“太官常以十月作沸汤燖羊胃,以末椒姜粉之讫,暴使燥,则谓之脯,故易售而致富。”张守节《正义》:“案:胃脯谓和五味而脯美,故易售。”联想到《后汉书》卷一一《刘玄传》的记载:“王匡、张卬横暴三辅。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贾竖,或有膳夫庖人,多着绣面衣、锦袴、襜褕、诸于,骂詈道中。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可知两汉之际长安“胃脯”即“烂羊胃”一类饮食业经营,依然颇为繁荣。
这些都市服务业的经营,都应有消费者公众以为市场支持。这种支持是群体性的。经营者因此方能“鼎食”“连骑”“击钟”,于是可以致“千金”“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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