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未来：意识状态的改变

情人们和疯子们都有发热的头脑……

疯子、情人和诗人

都是幻想的产儿。

——威廉·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

圣女贞德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姑娘，宣称自己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她会走出卑微，带领一支士气低落的军队走向胜利，改变国家的命运，让自己成为历史上最令人心醉、最令人着迷、最具悲剧色彩的人物之一。

在混乱的百年战争中，法国北部一度被英国军队践踏，法国王室不断撤退，此时来自奥尔良的一位青年女性宣称得到神的旨意，要带领法国军队走向胜利。已经一无所有的查理七世把一些部队交给了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对英军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关于这个非凡女性的消息很快传开。每打一次胜仗，她的威望就跟着上升，最后她成了人民心目中的女英雄，法国人都聚集到她的身边。本已摇摇欲坠的法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为新国王的加冕铺平了道路。

但由于别人的出卖，她被英国人抓住了。他们意识到这个女人会是多么大的威胁，因为她已经成为法国人强有力的象征，并宣称直接从上帝那里得到指引。所以，英国人决定对她进行公审。在一番繁复的审讯之后，她被判为有罪，并在1431年她19岁这一年被处以火刑。

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人们成百上千次地试图了解这位非凡的青年。她是先知，是圣徒，还是疯子？最近，科学家们开始利用现代精神病学和神经科学来解释像圣女贞德这样的历史人物了。

对于她宣称接受神启，很少有人怀疑她的真诚。但很多科学家认为她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因为她会听到某些声音。也有人不同意这种看法，因为那场审判她的现存材料说明，她具有理性的思想和言语。英国人对她设下好几处有关神学的陷阱。比如，他们问她是否受到上帝的恩典。如果她回答是，那么她就是一个异教徒，因为没有人会确定自己受到上帝的恩典。如果她回答不是，那么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不管怎样回答，她都会失败。

她的回答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如果我没有受到上帝的恩典，希望上帝赐予我恩典；如果上帝已赐予我恩典，愿上帝之恩永续。”法庭公证人在记录中写道：“那些审问她的人都惊呆了。”

这场审讯的文字资料十分受人关注，事实上，乔治·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在他的戏剧《圣女贞德》（Saint Joan）中就直接用了这些法庭记录的翻译文字。

最近，关于这个无与伦比的女性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理论：她也许患有颞叶癫痫症。患有此病的人有时会突然发作，其中有些人还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副作用，这对人类信仰的结构可能有所启示。这些病人患有“极度宗教狂热症”（hyperreligiosity），会情不自禁地认为万物后面都有神灵或灵魂存在。随机事件从来就不是随机的，而是有着某种深刻的宗教含义。有些心理学家推测，历史上的很多先知都有这种颞叶癫痫损伤，因为他们坚信自己在与上帝对话。神经科学家戴维·伊格尔曼（David Eagleman）博士说：“历史上的某些先知、殉道者和领袖似乎都患有颞叶癫痫症。比如圣女贞德，一个16岁的姑娘，扭转了百年战争的局势，因为她相信（也使法国士兵相信）她接收到来自天使之长圣徒米迦勒、亚历山大的圣徒凯瑟琳，圣徒马格瑞特和圣徒加布雷尔的旨意。”

这种有意思的现象早在1892年就有记载，有关精神疾病的教科书中注意到“宗教情感”与癫痫症之间的联系。1975年，波士顿退伍军人疗养院的精神病医生诺曼·格施温德（Norman Geschwind）第一次对这种现象进行了临床记录。他注意到，那些左颞叶出现错误电释放的癫痫患者经常会有宗教经验，他进而推测，大脑中的电流风暴可能是导致这种宗教偏执的原因。

V．S．拉玛钱德朗（V．S．Ramachandran）博士估计，在所有颞叶癫痫病人中有30％～40％同时患有极端宗教狂热症。他注意到：“有时它会是一个很个人化的上帝，有时会是一种与整个宇宙合而为一的更为弥漫性的情感。所有事物似乎都充满了意义。病人会说：‘医生，最终我看到了这一切的意义。我真正明白了上帝。我知道了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知道了宇宙的安排。’”

他还注意到，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极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信仰。他说：“我有时会怀疑这些患有颞叶癫痫症的病人是不是可以进入世界的另一个维度，就像穿过虫洞进入某个平行宇宙。但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对同事谈起这些，我怕他们说我疯了。”他对颞叶癫痫病人进行实验，发现这些人对于“上帝”这个词有着强烈的情感反应，但对中性词语没有这种反应。这意味着极端宗教狂热症与颞叶癫痫之间的联系确实存在，并非奇闻逸事。

心理学家迈克尔·波辛格（Michael Persinger）认为，某种经过颅腔的电刺激（称为经颅磁刺激，TMS）可以引起这种癫痫损伤效应。如果情况的确如此，那么是否可以利用磁场来改变一个人的信仰呢？

在波辛格博士的研究中，受试者戴上安装有磁场发射装置的头盔（称为“上帝头盔”），向大脑特定部位发射磁场。在之后的访谈中，受试者经常会说自己见到了伟大的神灵。戴维·别洛（David Biello）在《科学美国人》中写道：“在三分钟的刺激中，受试者会将他们对神灵的知觉转化为自己的文化语言和宗教语言，把它称为上帝、佛祖、仁慈的上苍或宇宙的奇迹。”由于这种效果可以随时复制，这说明大脑硬件构造中有某些部分可以对宗教情感做出反应。

一些科学家在这方面走得更远，他们推测大脑中有一种“上帝基因”，使大脑天生就具有宗教性。由于大多数社会都构建了某种宗教，我们对宗教情感作出反应的能力被编入我们的基因图谱也许是可能的。（与此同时，一些进化论的理论家认为，宗教提高了早期人类生存的可能性，并试图以此来解释这些现象。宗教将不断纷争的个体凝结为一个部落，拥有共同的神话，这就提高了这个部落保持团结、共同存活的可能性。）

像“上帝头盔”这样的实验会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宗教信仰呢？而磁共振成像（MRI）机能不能记录下经历宗教觉醒的人的大脑活动呢？

为了验证这些想法，蒙特利尔大学的马里奥·博勒加德（Mario Beauregard）博士招募了15名加尔默罗修会的修女，她们同意接受磁共振成像机的检测。为成为合格的受试者，这些人都必须“有过与上帝结合的强烈经验”。

本来，博勒加德博士预期这些修女可能与上帝进行某种神秘的交流，从而可以用MRI扫描记录下来。然而，被挤在MRI机中，周围是纷乱不清的磁线圈和高科技设备，这实在不是进行宗教升华的理想环境。她们只能做到回忆起之前的宗教经验。“上帝可不是随意能被召唤的。”一位修女解释道。

最终的结果有些混杂不清，没有决定性，但在实验过程中大脑有几个部分明显被激活了：

博勒加德博士不得不承认，大脑中被激活的区域太多，这带来各种不同的解释，因此不能判定是否引起了极端宗教狂热症。不过很明显，修女们的宗教感情的确反映在她们的大脑扫描中了。

但这个实验是否影响了修女对上帝的信仰呢？没有。事实上，这些修女认为是上帝把这种“无线电”放进她们大脑里的，这样才能与他交流。

她们的结论是上帝创造了人类，赋予人类这种能力，上帝给人类大脑中安装了一种神性的天线，我们通过它感受上帝的存在。戴维·别洛说：“虽然无神论者可能会认为在大脑中找到精神存在说明了宗教不过是一种神性的假象，但这些修女却对这些大脑扫描结果十分兴奋，她们的理由正好相反：对她们来说，这些结果是上帝与她们互动的确证。”博勒加德博士最后说道：“如果你是无神论者，有某种特定的经历，那么你会把这个现象归结为宇宙的伟大。如果你是基督徒，那么你就会把它与上帝联系起来。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一回事。”

牛津大学的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博士是一位从不掩饰的无神论者，有一次也同样戴上了上帝头盔，以确定他的宗教信仰是否发生了改变。

没有改变。

因此，虽然极端宗教狂热症有可能由颞叶癫痫症引起，甚至可能由磁场引起，但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证明磁场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宗教观点。

然而，有一种意识发生改变的状态却给我们带来很大痛苦，包括遭受这种病痛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这就是精神病。大脑扫描和高科技有可能揭示这种疾患的根源，从而找出救治的方法吗？如果可以，那么人类痛苦的一大根源就可以得到消除。

例如，治疗精神分裂症的方法在整个历史中一直十分残暴、粗糙。患有这种使人衰弱的精神疾病的人，大约占总人口的1％，他们总是会听到想象中的声音，产生妄想以及混乱不清的思维。一直以来，人们认为这些人被恶魔“附体”，遭到流放、杀害或关押。哥特小说有时会描写生活在密室的黑暗角落或地下室中怪异的、精神错乱的亲戚。圣经甚至提到耶稣与两个着魔的人遭遇的经历。他们请求耶稣把他们赶到猪群中。他说：“去吧。”魔鬼进入猪群中，所有的猪急忙跳下堤岸，淹死在海里了。

即便是今天，你还是能看到有典型精神分裂症状的人四处游荡，与自己交谈。最早的症状一般出现在20岁左右（男性），或20岁出头（女性）。一些精神分裂症患者也能过正常的生活，甚至在被那些声音占据之前还能取得引人注目的成绩。最著名的例子是1994年的诺贝尔奖得主约翰·纳什（John Nash），也就是《美丽心灵》（A Beautiful Mind）中罗素·克洛（Russell Crowe）饰演的角色。在20多岁时，纳什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在经济学、博弈理论和纯数学的研究方面进行了开创性的工作。他的一位导师在一封推荐信中只写了一句话：“这个人是天才。”让人惊奇的是，他甚至在受到幻觉侵扰时仍能在如此高水平的知识领域工作。最终在他31岁时，他完全崩溃被送进了医院，后来在精神病院住了很多年，又满世界游荡，总是怀疑共产主义间谍会杀他。

现在，并没有准确的、公认的诊断精神疾病的方法。不过人们希望有一天，科学家可以用大脑扫描和其他高科技设备创造出精准的诊断工具。因此，精神疾病的治疗缓慢得令人痛苦。在遭受了几个世纪的痛苦之后，精神分裂症患者在20世纪50年代第一次看到了解脱的曙光，人们发现了像氯丙嗪这样的抗精神病药物，可以奇迹般地控制困扰精神病人的声音，甚至有时可以完全去除这种声音。

人们认为这些药物通过控制某些神经递质（如多巴胺）的水平来发挥作用。具体而言，这些药物作用的机理是阻止某些神经细胞D2受体的工作，从而降低多巴胺的水平。（这个理论认为，产生幻觉的部分原因是边缘系统和前额叶皮层中的多巴胺水平过高，这同时说明了服用安非他明的人会出现相同幻觉的原因。）

由于多巴胺对大脑突触至关重要，因此它也关系到其他症状。一种理论认为，突触中缺少多巴胺会加重帕金森氏症，而过多的多巴胺会引起“抽动秽语综合征”（Tourette's syndrome，又称“图雷特氏综合征”）。（患有抽动秽语综合征的人会出现抽动和反常的面部运动。其中一小部分人会不受控制地说出淫秽、咒骂的话。）

最近，科学家已经圈定了另外一个可能的罪魁祸首：大脑中异常的谷氨酸水平。怀疑这种异常水平的一个理由是，苯环己哌啶（PCP，或称“天使粉末”）可以通过阻止叫做NMDA（天冬氨酸）的谷氨酸受体工作，使人产生类似于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幻觉。氯氮平可以刺激谷氨酸生成，作为一种治疗精神分裂症的比较新的药物显示了很大的潜力。

然而，这些抗精神病药物并非万能。在大约20％的病例中，这些药物可以停止所有症状，大约三分之二的症状有所减轻，但剩下的完全没有变化。（一种理论认为，抗精神病药物仅仅是模拟精神分裂症患者大脑中缺少的自然物质，并非完全复制。所以，病人需要尝试各种各样的药物，几乎是在不断试错。此外，这些药物还会带来令人不快的副作用，所以精神分裂症患者经常会停止用药，导致病症复发。）

最近，在精神分裂症患者出现听觉幻觉时进行的大脑扫描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一古老的疾病。例如，当我们与自己无声对话时，磁共振成像（MRI）扫描会显示大脑某些部分被激活，特别是颞叶部分（比如，韦尼克氏区）。当精神分裂症患者听到声音时，相同的区域也会激活。大脑总是努力工作编织一种讲得通的说法，因此精神分裂症患者试图理解这些不明来历的声音，认为它们的来源一定很奇怪，比如认为火星人秘密地把思想输入进他们的大脑里。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迈克尔·斯威尼（Michael Sweeney）博士写道：“负责听觉的神经元自己发生释放，就像浸满汽油的抹布在炎热黑暗的车库里自燃一样。在周围环境中没有图景和声音的情况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脑会制造出非常强烈的现实幻觉。”

这些声音似乎总是来自第三方，它对受试者发号施令。这些命令大多是平常的，但有时会十分疯狂。同时，位于前额叶皮层的模拟中枢似乎在自由行进。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意识中所进行的模拟与我们是一样的，但他们的模拟不受自己的控制。完全可以说，他们的确在与自己交谈，但自己并不知道。

心灵一直产生幻觉，但大多数幻觉我们可以轻易控制。例如，我们会看到并不存在的图像或听到虚假的声音，而前扣带回皮层的主要作用是区分真实与虚假。大脑的这个部分可以帮助我们把外部刺激和心灵所产生的内部刺激区分开。

然而，人们认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这个系统受到了损伤，因此他们不能区分真实的声音和想象中的声音。（前扣带回皮层至关重要，因为它位于一个影响全局的区域，在前额叶皮层和边缘系统之间。由于其中一个区域负责理性思维，另一个控制其他情感，所以这两个区域的连接是大脑中最为重要的连接之一。）

从某种程度上说，幻觉可以根据需要产生。如果把某人置于一个全黑的房间、一间隔离室或有奇怪噪声的阴森环境中，他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幻觉。还有很多“我们的眼睛欺骗我们”的例子。事实上，是大脑自己在欺骗自己，不断从内部制造虚假图像，不断尝试理解这个世界并识别威胁。这种效应被称为“幻想性视错觉”。我们抬头看天空中的云彩时总能见到动物、人或我们最喜欢的卡通人物的图像。我们没有选择，因为这已经成为我们大脑基因的一部分。

在一定意义上，我们看到的所有图像，真实的和虚拟的，都是幻觉，因为大脑会不断制造出虚假图像来“填补空缺”。我们已经看到，即便是真实图像，也有一部分是我们大脑制造出来的。但对于遭受精神疾患的人，他们大脑中如前扣带回皮层这样的区域很可能受到损伤，所以大脑就混淆了真实和虚幻。

可以用药物来治疗的另外一种心灵疾病是强迫性神经官能症（OCD，简称强迫症）。我们之前看到，人类的意识会在很多反馈机制中进行调节。但有时这些反馈机制会卡在“打开”的位置上。

每40个美国人当中就有一个人患有强迫症。有的病例比较轻微，比如有的人总是要回家看看门有没有上锁。电视剧《神探阿蒙》（Monk）中的侦探艾德里安·蒙克（Adrian Monk）就有轻微的强迫症。但强迫症也有严重的症状，有的人会情不自禁地抓挠自己的皮肤，不断冲洗，直到皮肤出血、破皮。一些患有强迫症的人会重复强迫行为达数小时之久，很难投入工作或拥有家庭。

正常情况下，轻微的强迫行为事实上是对我们有好处的，因为我们可以获得清洁、健康和安全。这是起初我们为什么会进化出这些行为的原因。但一些患有强迫症的人无法停止进行这种行为，完全失去了控制。

大脑扫描正向我们揭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扫描显示大脑中至少有三处在正常情况下使我们保持健康的部分卡在了反馈回路中。第一处是眶额叶皮层，我们在第1章中看到，这部分负责核对事实，可以确保我们已经锁好了门，已经洗净了手。它告诉我们：“嗯，有些不对劲。”第二处是位于基底神经节的尾状核，控制自动的学习活动。它告诉身体去“做某件事”。最后一处是扣带回皮层，寄存意识情绪，其中包括不适。它会说：“我仍然觉得很可怕。”

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精神病学教授杰弗里·施瓦茨（Jeffrey Schwartz）试图把这些现象汇总，以解释强迫症失控。假设你急迫地想洗手。眶额叶皮层发觉有什么事不对劲，发觉你的手很脏。然后尾状核开始发挥作用，驱使你自动去洗手。然后扣带回皮层寄存了手洗干净的满足感。

但在某些患有强迫症的人那里，这个循环改变了。即使他发觉自己的手脏了，而且洗净了手之后，他还是有些不安，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觉得手还是很脏。这样他就卡在一个不会停止的反馈回路中了。

在20世纪60年代，人们开始用盐酸氯米帕明来缓解强迫症。这种药物以及之后开发的其他药物可以提高人体内神经递质血清素的水平。在临床试验中，这些药物可以降低强迫症症状的60％。施瓦茨博士说：“大脑还是会做它要做的事情，只是你不再受它的控制。”这些药物当然不是什么可以治愈的解药，但它们给患有强迫症的人带来了一些安慰。

另外一种常见的精神疾病是躁郁症。患此症的人会经历一阵极端疯狂的、妄想性的歇斯底里情绪，接着是崩溃和一段时间的深度抑郁。躁郁症有遗传性，而且有意思的是，这种症状经常会在艺术家群体中出现。也许，他们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在高涨的创造力和歇斯底里的情绪下创造出来的。如果要列举患有躁郁症的创意人的名字，那就会像阅读好莱坞明星、音乐家、艺术家和作家的名人录一样。虽然药用锂似乎能够控制躁郁症的很多症状，但它的致病原因并不完全明确。

一种理论认为，躁郁症可能由大脑左右半球之间的不平衡引起。迈克尔·斯威尼博士说：“大脑扫描使研究人员普遍认为，右半球与负面情感有关，如悲伤，而左半球与正面情感有关，如欣喜。至少一个世纪以来，神经科学家已经注意到大脑左半球损伤与负面情绪之间的关系，包括抑郁和无法控制的哭泣。不过与大脑右半球的损伤相关联的正面情感要更多一些。”

因此，如果只剩下负责分析和控制语言的大脑左半球，人就会倾向于疯狂。相反，大脑右半球是全盘性的，会抑制这种疯狂。V．S．拉玛钱德朗博士写道：“如果不受到抑制，左半球很可能会使一个人产生妄想或疯狂……所以，在右半球设一个‘故意唱反调的人使你’能以一种公平的、客观的（非自我为中心的）角度看待自己，这应该是合理的。”

如果人类的意识涉及模拟将来，那么它应该计算出将来事件结果的概率。因此，它需要在乐观和悲观之间做出微妙的平衡，以估计某个行为通向成功或迈向失败的可能性。(www.xing528.com)

但在某种意义上，抑郁是我们为得到模拟未来的能力而付出的代价。我们的意识可以设想出将来各种各样的可怕结局，因而完全清楚可能发生的悲惨事件，即使这些事件并不真实。

这样的理论很难验证，因为对抑郁症临床患者的大脑扫描说明这涉及到很多大脑区域，很难确定问题的来源。但在这些人中，顶叶和颞叶活动似乎受到抑制，也许说明他们从外部世界退出，仅生活在自己的内在世界里。特别是腹内侧皮层似乎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很明显，这一区域制造出的感觉是，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是一个整体，这样所有事物似乎都有其目的的。这个区域过分活跃会导致狂躁，人们会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而这个区域不够活跃时会引起抑郁以及一切都毫无意义的感觉。因此，该区域的缺陷可能与某些情绪波动有关。

那么有关意识的时空理论怎样解释精神疾病呢？这种理论能不能使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这种症状？我们之前提到，可以把人类的意识定义为，通过评估不同设定下的反馈回路，来构建这个世界在时空中（主要是未来）的模型，以实现目标的过程。

我们提出人类意识的关键功能是模拟未来，这可不是一项无关紧要的工作。大脑完成这些工作就要使这些反馈回路相互制衡。比如，参加董事会议的经验丰富的首席执行官要吸引员工中的不同意见，归纳出不同观点，进行筛选做出最后决策。同样，大脑中的不同区域也会对未来做出不同的评判，这些结果传递给大脑的首席执行官——背外侧前额叶皮层——在这里得到评价和权衡，最后得出一个平衡的决策。

现在我们可以用这个有关意识的时空理论来定义大多数精神疾病了：

精神疾病基本上由模拟未来的不同反馈回路之间的微妙制衡发生破坏引起的（通常是因为大脑中的某个区域过于活跃或过于不活跃）。

由于反馈回路的破坏，大脑的首席执行官（背外侧前额叶皮层）无法对事实进行均衡的评判，从而以离奇的方式运作，得出奇怪的结论。这个理论的优势在于它可以被检验。我们可以在精神病人表现出功能性障碍行为时对其进行大脑磁共振成像（MRI）扫描，评价其反馈回路的运行机制，然后与正常人的MRI扫描结果进行比对。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功能性障碍行为（例如，幻听或有强迫症）就能够归结于反馈回路之间的制衡失灵。如果功能性障碍行为完全独立于这些大脑区域的相互作用，那么这个理论就被反证。

有了这个新理论，我们现在可以用它解释各种精神疾病，以一种新的方式看待我们之前的讨论。

我们之前看到，强迫症患者的强迫行为可能产生于几个反馈回路之间的制衡失效：有一个回路认为某事出现差错，另一个着手修正，还有一个发出信号说事情已经得到处理。这个回路制衡的失效就会使大脑陷入一种可怕的循环，我们就永远不能相信问题已被解决。

精神分裂症患者听到声音是因为几个反馈回路不再彼此平衡。有一个回路在颞叶皮层生成虚假声音（即，大脑在自言自语）。听觉和视觉幻象通常由前扣带回皮层抑制，这样正常人能够区分真实的声音和虚幻的声音。但如果这个大脑区域无法正常工作，那么大脑就会充斥着空洞的声音，并认为它们是真实的。这会引起精神分裂现象。

同样，躁郁症患者在疯狂和抑郁之间的情绪波动可以归结于大脑左右半球之间的不平衡。乐观评价和悲观评价之间的必要互动无法得到平衡，因此患者在这两种相对的情绪之间疯狂地波动。

妄想症也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它产生于杏仁核（记录恐惧，夸大威胁）和前额叶皮层（评判威胁，使其得到合理评价）之间的不平衡。

我们应该注意的是，进化过程给予我们这些反馈回路必定是有原因的：保护我们。它能使我们保持干净、保持健康以及保持社会联系。相反的反馈回路之间的动态平衡遭到破坏时才会产生问题。

这个理论可以粗略地总结为：

表2　意识的时空理论概述

根据这个“意识的时空理论”，很多精神疾病都可以描述为大脑中模拟未来的相反反馈回路之间的制衡遭到破坏。大脑扫描会一点一点地揭示这种制衡破坏涉及哪些区域。对于精神疾病更为完整的理解无疑会告诉我们参与其中的更多的大脑区域，以上仅仅是一个初步的概括。

虽然意识时空理论可以启发我们对精神疾病来源的认识，但它并不能告诉我们怎样设计新的治疗方法，怎样制造新的药物。

将来科学怎样应对精神疾病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难预见，因为我们现在发现精神疾病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范畴，它包含了所有影响大脑的疾病，它们的运行方式多到令人混乱。此外，科学尚在追赶精神疾病的起步阶段，有大片未完全开发的和等待探索的处女地。

不过现在正在试验一种新的方法来治疗那些饱受抑郁症折磨的人，这种精神症状十分常见而顽固，在美国有2000万患者。他们当中有10％无法被治愈，所有医学上的进展对其无能为力。一种比较有希望的直接疗法是在某些确定的深部大脑区域中放置探针。

在华盛顿大学医学院从事研究的海伦·迈贝格（Helen Mayberg）博士和她的同事发现了这种病症的一个重要线索。利用大脑扫描，他们标定了一处名为布洛德曼25区的大脑区域（也称为胼胝体下扣带区域），对于那些无法治疗的抑郁症患者，这个区域的大脑皮层始终处于极度活跃状态。

这些科学家利用这个区域的深部脑刺激术（DBS），在大脑中插入一根小探针施加电击，这有点像心脏起搏器。DBS对于多种紊乱症的治疗都取得了令人惊异的成功。在过去的10年中，DBS已用于4万名运动疾病患者的治疗，如帕金森氏病和癫痫病，这些病症使身体不受控制地活动。60％一100％的病人手部抖动症状得到了很大改善。现在仅在美国就有250多家医院提供DBS治疗。

不过迈贝格博士的想法是，直接对布洛德曼25区使用深部脑刺激术（nBs）治疗抑郁症。她的团队接收了12个有临床抑郁症状且在广泛使用药物、心理疗法和电击疗法后没有改善的病人。

他们发现，经治疗其中8个人立即表现出好转。他们的成功是令人惊叹的，因此其他团队也在这方面进行追赶，利用深部脑刺激术（DBS）治疗其他精神症状，期待能够复制这些结果。目前，在埃默里大学正在将DBS用于治疗35个病人，还有30个病人在其他机构接受相同治疗。

迈贝格博士说：“抑郁症1.0是心理疗法——人们争论的是病因是什么。抑郁症2.0的看法是这是一种化学紊乱。现在是抑郁症3.0。抓住所有人想象的是，把这个复杂的行为症状分解为各个组成部分后，你就可以对它产生新的看法。”

虽然深部脑刺激术（DBS）在治疗抑郁症患者方面的成绩是令人瞩目的，但还需要进行更多的研究。第一，我们还不清楚DBS为什么会起作用。人们认为DBS摧毁了或破坏了大脑中过于活跃的区域（比如，帕金森氏区和布洛德曼25区），因此仅对由这些活跃区域造成的病患有效。第二，这种工具的精确性有待提高。虽然这种疗法已经用于治疗多种大脑疾病，如幻肢痛（患者感到已被截肢的肢体疼痛）、抽动秽语综合征和强迫症，但置于大脑中的电极并不精确，因此会影响到几百万个神经元，而不仅仅是涉及病源的那几个。

只有时间能改善这种疗法的有效性。利用微电子机械（MEM）技术，我们可以制造出微型电极，能够每次仅刺激几个神经元。纳米技术也可能带来纳米级的神经元电极，就像纳米碳管那样只有一个分子大小。同时，随着像磁共振成像（MRI）机灵敏度的提高，我们对更为细致的大脑区域使用这种电极的能力也会提高。

深部脑刺激已经分成了几个不同的研究领域，包括一种有益的副作用：增加海马体中记忆细胞的数量。还有一种应用是唤醒处于昏迷中的人。

昏迷可能是一种最具争议的意识表现形式，常会上报纸头条。例如泰莉·斯基亚沃（Terri Schiavo）的例子牢牢地吸引了公众的目光。在一次心脏病发作中，她由于缺氧造成了严重的大脑损伤。结果在1990年她陷入了昏迷。她的丈夫经医生同意希望她能保持尊严平静死去。但她的家人认为这样结束生命太过残忍，因为她还能对某些刺激作出反应，有一天可能奇迹般恢复。他们说过去有过一些轰动的例子，昏迷者在处于植物人状态多年后突然恢复意识。

人们用大脑扫描解决这个问题。在2003年，大多数神经学家在核查了CAT（轴向计算层析成像技术）扫描结果后，都认为斯基亚沃的大脑损伤范围太大，没有复原的希望，会处于永久性植物状态（PVS）。她于2005年去世，之后的尸检证明的确如此，没有复原的可能性。

不过在另外一些例子中，大脑扫描显示损伤并不严重，因此有些许恢复的希望。在2007年夏天，克利夫兰的一个人经深部脑刺激之后苏醒过来，向他的妈妈打了招呼。这个人在8年前遭受了大面积脑损伤，陷入了被称为最小意识状态的深度昏迷。

阿里·礼萨伊（Au i Rezai）博士领衔的外科医生团队进行了这次手术。他们将一对导线插入病人的大脑，直到导线到达丘脑。我们已经知道，丘脑是感觉信息首次得到处理的通道。医生通过向导线施加低压电流，刺激丘脑，从而唤醒昏迷中的病人。（通常，对大脑通电会造成相关大脑区域关闭，但在某种确定情况下，也可以刺激神经元发挥功能。）

深部脑刺激（DBS）技术的改进会在不同领域中带来更多成功的案例。现在DBS电极的直径大约为1.5毫米，插入大脑时会触碰到100万个神经元，可能会造成出血和对血管的损伤。在临床中，接受DBS治疗的病人中1％～3％发生出血并发展为中风。DBS探针所带的电荷还十分粗略，总是以恒定的速率发生脉冲。最终，医生将可以调整电极的电荷，使每个电极都能针对具体人、具体病患。下一代的DBS探针肯定会更安全，更精确。

理解并最终治愈精神疾病的另一种努力来自对遗传病因的研究。在这个领域已经进行了很多尝试，得出的结果还很模糊，不能令人满意。有很多证据证明，精神分裂症和躁郁症有家族遗传现象，但寻找这些人共同的基因却没有肯定的结果。有时，科学家跟踪某些精神病人的家族谱系，发现了普遍存在的基因。但把这个结果推广到其他家庭时经常会失败。科学家最多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环境因素连同几个基因的相互作用对于引起精神疾病必不可少。不过人们普遍认为，每种精神病都有其独特的基因基础。

然而，2012年的研究结果（这是历史上最为广泛的研究之一）表明，所有精神疾病可能真的有共同的遗传因素。来自哈佛医学院和马萨诸塞州综合医院的科学家们分析了全世界6万人，发现在5种主要精神疾病中有着遗传联系：精神分裂症、躁郁症、孤独症、抑郁症和注意力缺乏多动症（ADHD）。这些疾病占据了所有精神病人的一大部分。

对受试者的DNA进行详尽分析之后，科学家们发现有4个基因会提高患精神疾病的概率。其中两个与神经元的钙离子通道有关。（钙是处理神经信号时用到的关键化学物质。）哈佛医学院的乔丹·斯莫勒（Jordan Smoller）博士说：“关于钙离子通道的发现说明，也许——很不确定——影响钙离子通道功能的治疗方法会对一系列症状产生效果。”现在，钙离子通道阻滞剂已经应用于治疗躁郁症患者。将来，这些阻滞剂还可能用来治疗其他精神疾病。

这个新结果可以帮助解释一个有意思的事实：当存在精神病家族遗传表现时，很多家庭成员会表现出不同的症状。例如，如果双胞胎中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那么另一个可能患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精神病，比如躁郁症。

这里的关键点是，虽然每种精神疾病都有其自身的致病原因和基因，但存在一种共同的线索把它们贯穿起来。从这些疾病中分离出共有的因素可以使我们发现哪种药物最有效。

“我们这里发现的很可能仅是冰山之一角。”斯莫勒博士说：“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可能会找到另外一些有共性的基因。”如果找到这5种疾病更多的共有基因，那么就有可能开启一种全新的精神疾病研究方法。

如果找到更多的共有基因，这可能意味着可以用基因疗法修复由缺陷基因造成的损伤。或者，这可能带来在神经层面治疗疾病的药物。

就目前来说，对于精神病患者还没有治愈的方法。在历史上，医生也对这些病患束手无策。但现代医学为我们解决这个古老的问题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和新的疗法。其中包括：

1．寻找控制神经元信号发射的新神经递质和新药物。

2．标定与不同精神疾病有关的基因，可能采取基因疗法。

3．使用深部大脑刺激来降低或提高大脑特定区域的神经活跃度。

4．利用脑电图（EEG）、磁共振成像（MRI）、脑磁图（MEG）和经颅电磁扫描仪（TES）来研究大脑故障的准确原因。

5．在大脑逆向工程一章我们还会探讨另一个充满希望的领域，对整个大脑以及其所有神经通路进行成像。这可能会最终揭开精神疾病的奥秘。

但为了清楚理解各种精神疾病，一些科学家认为精神疾病至少可以分为两大类，每一类需要不同的研究方法：

1．涉及大脑损伤的精神障碍。

2．由大脑中的错误构造引起的精神障碍。

第一类包括帕金森氏病、癫痫症、老年痴呆症和一系列因中风和肿瘤造成大脑组织损伤或故障而引起的精神症。对于帕金森氏病和癫痫症来说，大脑中的一个特定区域中神经元十分活跃。对于老年痴呆症，是淀粉样斑块的增加破坏了大脑组织，包括海马体。在中风和肿瘤的情况中，大脑中的某些部分被关闭，造成各种各样的行为问题。每一种症状都必须进行不同的治疗，因为每一种损伤都是不同的。帕金森氏病和癫痫症可能需要用探针关闭活跃区域，而老年痴呆症、中风和肿瘤引起的损伤通常无法治疗。

将来，除了深部脑刺激和磁场疗法外，还会出现其他治疗大脑损伤的方法。有一天，干细胞可以替代损伤的大脑组织。也许可以用电脑找到受损区域的替代品。这种情况下，可以有机性地或电子性地去除受损组织，或替代受损组织。

第二类是由于大脑构造出错造成的症状。像精神分裂症、强迫症、抑郁症和躁郁症这样的精神病可以归为此类。大脑中的每一个区域都相对健康、完整，但它们当中的一个或多个构造出错，造成信息不能正确地被处理。这类精神病很难治疗，因为我们还不太了解大脑的构造。到目前为止，应对这些症状的主要方法是使用影响神经递质的药物，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碰运气的成分。

不过，还有一种意识发生改变的状态可以启发我们对心灵的认识。它还能让我们以新的视角看待大脑的工作机制，告诉我们如果有精神紊乱会发生什么。这个领域称为AI，即人工智能。虽然人工智能还处在初始阶段，它已经使我们对思维过程产生深刻的认识，甚至加深了我们对人类意识的理解。因此我们要问的问题是：硅意识能否实现？如果能够实现，它与人类意识有什么不同？将来是否有一天它会试图控制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