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飞《满江红》词中提到的“贺兰山”何所指?查阅史志,在北方名曰“贺兰山”者至少有三处:一位于宁夏银川平原西北部,二在陕北靖边县境内,三为河北省磁县太行山余脉的贺兰山。三山以宁夏贺兰山得名最早,亦最为著名。史载:大约秦汉时期匈奴族的呼衍部、兰氏部(合称呼兰部)游牧在“北河”(河套境内黄河)一带地区。至南北朝间,又有鲜卑族之名曰黑难、黑狼、贺赖部居牧,于是山以部族为名,并转音为贺兰山。这座山于汉代首次出现在史书中的名字为卑移山,此当谓中段的局部名称。而北段与黄河连接处的局部名称则为乞伏山。贺兰山之名最早出现于《隋书·赵仲卿传》,传曰:“开皇三年,突厥犯塞,以行军总管从河间王弘出贺兰山……”隋唐间,该山还有楼树山、空青山等别名。因为贺兰山位于中原王朝十三朝古都京畿地区的北门锁钥形胜之地,也是在中原农耕文化和汉民族与北国草原文化和游牧民族的传统分界带上,既是两大文化体系交流的友谊走廊,又是军事对峙的天险,具有“屏蔽中原”的战略地位,所以贺兰山往往作为中国历史上胡汉分疆的坐标形象出现。明代宁夏巡抚冯清在《贺兰山》诗中写道:“险设名山志贺兰,华夷界限势岏。”表明了贺兰山被史家公认为“中外”边界的地标性地位。另外,在江西赣州市境内也有一座小山,原名文笔山、田螺岭,后名贺兰山,上建郁孤台,因南宋词人辛弃疾题《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而闻名。
贺兰山之所以知名度高,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得益于举世闻名的神秘天书——贺兰山岩画。早在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的名著《水经注》中就写道:“(在宁夏段黄河两岸的)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故谓之画石山也。”其次,因为有盛唐、名相、名著的文化背景,即唐朝名相李吉甫的名著——我国首部舆地总志《元和郡县图志》的推介。再次,特别又有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满江红·写怀》,词中有“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等气壮山河的名句。由于“历史名人+史志名著+诗词名篇”的叠加效应,才让宁夏的贺兰山闻名遐迩、蜚声寰宇。
但是,阅读《宋史·岳飞传》后得知,岳飞19岁从军,39岁被害身亡,其短短20年的戎马生涯,大体可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宋宣和四年至建炎三年(1122—1129年),先后在宗泽、张所、王彦等将领部下当士兵和下级军官(郎),这期间在中原地区打过仗,曾“渡河至新乡……战于太行山……居数日”即返还黄河南岸,有可能路经磁县贺兰山,但他当时只是小兵一个,这是岳飞一辈子与磁县贺兰山有可能的唯一一次接触。第二阶段,建炎三年至绍兴八年(1129—1138年),率部转战于长江流域的苏、浙、赣、湘、鄂数省,屡建奇功,打出了“岳家军”的威名,历任刺史、都统制、承宣使、制置使、节度使等高官,加封武义大夫、检校少保,进侯、公等显爵,位列南宋朝廷主要将领之一。第三阶段,绍兴九年至十一年(1139—1141年),曾担任河南、北诸路招讨使,进军中原,抗击南犯金兵,取得“朱仙镇大捷”(今河南开封西南)。此时岳飞一再请求乘胜打过黄河,“直抵黄龙府”(借指金人老家),以雪“靖康耻”。但是岳飞的愿望不仅没有实现,反而被以秦桧为首的投降派所诬陷,于绍兴十一年遭杀害。
从岳飞的履历看,他提升为高级将领以后,既未带兵在宁夏贺兰山打过仗,同样也没有在河北磁县的贺兰山指挥过作战。而且,退一步说,如果他的北伐计划得以实现的话,那么进军路线也可能选择在经河北或经山东北上,并不一定非要从河北磁县境内的贺兰山一线进军,所以岳飞词中的“贺兰山”与宁夏和磁县的贺兰山都不发生直接的关系。(www.xing528.com)
那么,对于岳飞《满江红》中所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又该怎么解释呢?
其一,应从战略家的高度和军事统帅的身份来理解。岳飞是南宋抗战派的重量级人物,他一生以“精忠报国”为志愿,以忠君、复国为己任,所以他用如椽之笔创作了抒发自己一生政治抱负的作品,实际上就是他的誓词。从这种战略高度、思想境界去解读这篇诗词,分析其构思、选景、命笔、遣词等,不难发现诗词中所使用的贺兰山,并不是具体指自然实体的某地、某山,而应是一种超越地理实名宽泛的人文概念。在岳飞的脑海中,“贺兰山”实乃借喻中原王朝(南宋)与边疆少数民族政权(金),甚至是中原农耕文化与北方草原文化两大分界线和体系的代名词。按照中国历史地理的大格局,亦所谓“南北”“胡汉”“中外”的传统象征性地标。事实上历代文史大家也往往选用“阴山”和“贺兰山”来作为这一大分界线形象的。诸如唐朝诗人王昌龄在《出塞》诗中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又如明朝诗人徐键在《望贺兰山》诗中有“华夷天限有斯峰,万仞巍巍障碧空”。岳飞是一名儒将,与目不识丁的一介武夫不同,绝不会犯地理方位乖背的低级错误,故此“贺兰山”非彼“贺兰山”。这么看来,磁县的贺兰山可能因其名微、位低,难当此重任吧?
其二,还要从文艺创作角度去审视。《满江红》只是一首诗词,属于文艺作品,而非史志文章。作为文学创作手法笔下所出现的“贺兰山”,就不一定非得考其地望,求其确指的自然实体系指何山——宁夏的贺兰山或磁县的贺兰山,抑或陕北的贺兰山。正如学界对于古地理书《山海经》的理解那样,一般多以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视之,何必按图索骥论证其古今沿革与名号变迁呢。
综合以上的分析,作为历史名人笔下的著名诗词作品中的“贺兰山”,只是一种艺术手法比喻下的大山。然而在词人的构思中,这座“贺兰山”当然也必须有资格代表国家级的战略地位和历朝中央政权公认的北国要塞巨防和所谓的“中外”“瓯脱”的枢要地带,即两大民族、两大文化的交汇地区。如此而论,如果一定要把岳飞《满江红·写怀》中提到的“贺兰山”找出来,也只能是宁夏与内蒙古两大自治区的界山——贺兰山莫属了。
(资料来源:吴忠礼:《岳飞笔下的贺兰山何所指》,《宁夏社会科学》2017年S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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