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郡县图志》记载:“贺兰山,在县西九十三里。山有树木青白,望如驳马,北人呼驳为贺兰。”此书是中国古代最具权威的地理专著,也是最早最完整的地方总志,完成于唐宪宗元和八年(813年),作者李吉甫。他的这段记述成为贺兰山名称由来的主要依据,无论是做喻体还是下结论,“驳马”都处于中心地位。古代典籍也将树木与驳马相提,《诗经·秦风·晨风》有句“山有苞栎,隰有六驳”,将树木与“驳”并联使用。关于“驳”,人们也将其解释为一种树木,名为六驳,“言六驳者,陆玑疏云:‘驳马。梓榆也。其树皮青白驳荦,遥视似驳马,故谓之驳马。’下章云:‘山有苞棣’,‘隰有树檖’,皆山隰之木相配,不宜云兽。其说是也。駮与驳古通用。崔豹《古今注》曰:‘六驳山中有木,叶似豫章,皮多癣驳,名六驳木。’”“六驳”当为“驳马”,有两种解释:一是指毛色青白相间的马;一是皮色青白相杂的树,名为六驳木。但无论如何并非指动物,而为树木,因树皮的颜色与驳马皮毛的颜色相似,青白斑驳,所以同义指称。沈括则从地理关系与方言的角度进行了阐述,“梓榆,南人谓之‘朴’,齐鲁人谓之‘驳马’。驳马即梓榆也。南人谓之朴,朴亦言驳也,但声之讹耳。《诗》‘隰有六驳’是也。陆玑《毛诗疏》:‘檀木皮似系迷,又似驳马,人云,斫檀不谛得系迷,系迷尚可得驳马。’盖三木相似也。今梓榆皮甚似檀,以其斑驳似马之驳者。今解《诗》用《尔雅》之说,以为‘兽锯牙,食虎豹’,恐非也。兽,动物,岂常止于隰者?又与苞栎、苞棣、树檖非类,直是当时梓榆耳。”沈括认为“驳”不可做动物解,隰就是低湿的地方,因生活习性不同兽类不可能经常生活在低湿之地。从诗的同类咏物可以分析得出,“驳”与苞栎、苞棣、树檖应同为树木,但又因树皮颜色之别而各异,所以沈括认可了陆玑的疏证,贺兰山以山中有青白色的树木而得名,“斑驳似马之驳者”。但尚有一处未解,“梓榆”究竟是何种树木?梓,属于落叶乔木,黄白色,而榆,也属于落叶乔木,又名白枌、家榆。从梓与榆的颜色来看,梓树的树皮为白色,而榆树的树皮为灰棕色,那么《诗经》所言“青白斑驳”便是事实了。贺兰山海拔1500~2000米为山地草原或森林草原带,海拔2000米以上为落叶阔叶林带、寒温带针叶林带、亚高山草甸带。而森林分布于海拔2000~3000米,下部为油松、杜松、山杨及白桦,上部为青海云杉纯林,所以贺兰山地区应为针叶林与阔叶林的混交林。因此“树木青白”当指云杉与山杨、白桦等树木混生的景象了。
本来已有定论的解释,可在传承的过程中却因曲意或误抄,又造成了新的混乱。如《辞源》中这样记载,“贺兰,山名,主峰在宁夏贺兰县境内。山丘多青白草,遥望如骏马。蒙语称骏马为贺兰,故名”,“山有树木青白”变为“山丘多青白草”;“望如驳马”,变为“遥望如骏马”。
“北人呼驳为贺兰”,其中“北人”究竟何指?与李吉甫同时代的杜佑在《通典》中记载,“突厥谓驳马为曷剌,亦名曷剌国”。“曷剌”乃“贺兰”之音转,于是后人皆顺理成章地推测,北人即突厥人,突厥人把驳马称作贺兰,于是便有了贺兰山之名。
隋唐时期人们笔下的“北人”似乎另有所指。早在南北朝时,由于政治分野导致了“北人”与“南人”的出现,时人多注意到了这样的对立。“南人冬至岁首,不诣丧家;若不修书,则过节束带以申慰。北人至岁之日,重吊礼;礼无明文,则吾不取。南人宾至不迎,相见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门,相见则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作为北齐人的颜之推言辞之中对“北人”多褒扬,认为其有礼重礼,而对于“南人”则是另外一种态度,因其少礼而多有鄙薄,但他还有个认识,觉得北人杂有夷虏之习。南朝人也存有这样的认识,梁武帝尝问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隋唐时期北人、南人所指仍袭前朝,“郎君家本北人,今窜南荒。流离万里,忽有不详,奴当扶持丧事北归”。在诗作中也是如此,韦庄《湘中作》:“楚地不知秦地乱,南人空怪北人多。”秦地与北人相提,楚地与南人并论。仍然可以看出,“北人以北朝为正统,唐初尚尔”。而杜佑或因考证缜密,认识则完全不同,“大唐开元中,歌工长孙元忠之祖受业于侯将军贵昌,并州人也,亦代习北歌。贞观中,有诏令贵昌以其声教乐府。元忠之家代相传如此,虽译者亦不能通知其词,盖年岁久远,失其真矣”,以鲜卑、吐谷浑等北狄之乐为北人之乐,证明杜佑以狄人为北人。这样的认识较之李吉甫的说法更为具体,后者虽为赵郡(今河北赵县)人,但“留滞江淮十五余年”,所以笼统言之以北方人为北人。这样关于“北人”有以下意见:一为北朝人,一为突厥人,一为北方人。但这三种意见的共同之处则都有将“北人”指向北方游牧民族的含义。
那命名“贺兰”的北人到底是哪个民族?《隋书》卷九七《北狄·匈奴》中,记有匈奴的十几个种姓,其中的贺赖种、黑狼种,都与“贺兰”的读音相近。又有一部叫“黑难”,书中有专门记载:“武帝践后,塞外匈奴大水、塞泥、黑难等二万余落归化,帝复纳之,使居河西故宜阳城下。后复与晋人杂居,由是平阳、西河、太原、新兴、上党、乐平诸郡靡不有焉”。“黑难”即为“贺兰”,为一音之转。“贺兰”作为部落名称,最早见于《晋书·北狄匈奴传》,西晋武帝太康五年、七年、八年(284年、286年、287年),“匈奴胡”三批约15万人“归化”“降附”,“帝并抚纳之”内。“其人居塞者,有屠各种……黑狼种……贺赖种……凡十九种,皆由部落,不相错杂。”其中“贺赖种”即“贺赖种部”。内迁的匈奴贺赖部辗转流徙被安排在了适宜放牧的贺兰山地区,那么贺兰山的命名就应该由匈奴人来完成,可为什么贺兰山之名是突厥语呢?林幹先生肯定了汉学家的研究,认为匈奴人本无语言文字而用突厥之语言,那么“贺兰山”当是匈奴人最先的称呼,不过用的是突厥语而已,隋唐之人很难辨清,所以才有了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中的模糊指称,也有了杜佑的突厥之说。(www.xing528.com)
“突厥谓驳马为曷剌”,“曷剌”即为“贺兰”,匈奴人以“贺兰”为山名当与“驳马”有关。前文论述了林木中的“驳马”,而动物中的“驳马”见诸文献记载的有两种情况:一为确有其人,亲眼所见,颇具可信度;一为耳闻之辞,多具神话色彩。两者相互影响已是难以分辨。最神奇的记载是《山海经》,“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古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这样的描述使得驳马完全成为神兽。在《山海经》的影响下出现了很多类似的记载,如《说苑》:“鹊食猬,猬食鵔鸃,鵔鸃食豹,豹食驳,駮食虎,夫驳之状有似驳马。”《镜花缘》中说:“浑身白毛,背上一角,四个虎爪,一条黑尾,口中放出鼓声”,“兽之猛者,狮子之下有扶拔、有驳、有天铁熊,皆食虎豹者”。科学家对这样的神兽表示了怀疑,“驳如马,倨牙,食虎、豹。驳,奔驰迅速的骏马,不易被猛兽所攻击,甚至可用后蹄防御,踢斗侵犯者受伤;倨同锯,本所记驳有锯牙,能食虎豹,不确;或现已绝灭的近似马的动物,有此本领?待考。”但驳马作为一种动物确实在中国大地上存在过。《管子·小问》记载:最早见识过驳马的人是齐桓公和管仲,“桓公乘马,虎望见之而伏。桓公问管仲曰:‘今者寡人乘马,虎望见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对曰:‘意者君乘驳马而洀桓,迎日而驰乎?’公曰:‘然。’管仲对曰:‘此驳象也,驳食虎豹,故虎疑焉。’”齐桓公作为中原大邦的国君竟然不知自己的坐骑缘何使虎畏惧,只好求教于博闻广识的管仲,可见此物并非常见。在管仲相齐时期,齐国曾有过多次的“攘夷”之举,与戎、狄交战,有掳掠也有珍禽异兽的贡送,驳马既非中原之物,则必然来自于戎狄。
唐代,驳马是一个国家之名,在今贝加尔湖之北。《通典》有云:“马色并驳,故以名云。其马不乘,但取其乳酪充餐而已。”《新唐书》记载:“又有驳马者,或曰弊剌,曰暹罗支,直突厥之北,距京师万四千里。随水草,然喜居山,胜兵三万。地常积雪,木不雕。以马耕田,马色皆驳,因以名国云。北极于海,虽畜马而不乘,资湩酪以食。好与结骨战,人貌多似结骨,而语不相通。皆发,桦皮帽。构木类井干,覆桦为室。各有小君长,不能相臣也。”《唐会要》(卷一○○):“驳马,其地近北海,在突厥北,去京师一万四千里……以马耕种五谷,马色并驳,故以为国号。”通过上述史料分析可以得知,在隋唐时期的中国北方存在着一个名为驳马的国度,其特点是该国马的毛色青白相间,叫作驳马,所以用作国号。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知,贺兰山得名有三个关键:树木青白、北人及驳马。而驳马不仅与匈奴、突厥人有关,而且与唐代北部遥远的邻国驳马国也产生了某种联系。这样的双重联系使得贺兰山的命名得以最终完成。史家综合了文献与民间传说,认为贺兰山之名来源于毛色斑驳的马和青白相间的树木。有学者论断,树木青白“当指深绿色的云杉等针叶林和浅绿色的白桦、山杨等阔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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