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兵以制敌取胜是兵学著作的核心内容,《兵略训》从多方面展开了论述。
第一,“兵之胜败,本在于政”。《淮南子·兵略训》云:“兵之胜败,本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则兵强矣。”又云:“修政于境内,而远方慕其德;制胜于未战,而诸侯服其威。内政治也。”《兵略训》认为“兵有三诋”,“修政庙堂之上,而折冲千里之外”,是“用兵之上”;“未至兵交接刃而敌奔亡”,是“用兵之次”;两军在战场上正面交接,导致流血千里,暴骸盈场,即使取得胜利,也是“用兵之下”。战争的胜负在战争之外,“修政于境内”达到“内治”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因素。如何才能内治?得民心!“因民之欲,乘民之力”(《兵略训》),“顺道而动,天下为向;因民而虑,天下为斗”(《兵略训》)。民心所向决定战争胜负。得民心就是得道,得道多助,战争就能取胜;得民心就能实现内治,实现内治就能“修政于庙堂之上而决胜于千里之外”。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武器铠甲、车马粮草、天时、地利、将帅、属官、士兵等,但这些都是“佐胜者”,非“必胜者”。“地广人众,不足以为强;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必存;为亡政者,虽大必亡。”(《兵略训》)此与《荀子·议兵》语调一致。《荀子·议兵》曰:“故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兵略训》反复讲的不是战略战术,而是实行仁政、修政庙堂之事,指出取天下并非靠“坚甲利兵”,而是靠清明政治,积德于民,“善守者无与御,而善战者无与斗,明于禁舍开塞之道,乘时势因民欲而取天下”(《兵略训》)。在战争与内政、民心的关系上,《淮南子》多承自儒家。《兵略训》云:“兵之所以强者,民也;民之所以必死者,义也;义之所以能行者,威也……故四马不调,造父不能以致远;弓矢不调,羿不能以必中;君臣乖心,则孙子不能以应敌。是故内修其政以积其德;外塞其丑以服其威;察其劳佚以知其饱饥。故战日有期,视死若归。”《荀子·议兵》亦云:“政修则民亲其上,乐其君,而轻为之死。”又曰:“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此处《淮南子》明显是对《荀子》的袭用。
第二,“兵贵无形”。《淮南子》处处站在道家立场,时时不忘恃道而行。在《淮南子》作者看来,用兵就是道在战争中的运用。“所贵道者,贵其无形也”,因为“无形则不可制迫也,不可度量也,不可巧诈也,不可规虑也”,而“智见者人为之谋;形见者人为之功;众见者人为之伏;器见者人为之备”(《兵略训》)。你的智慧表现出来,人家就会用智谋对付你;你的行迹表现出来,人家就会以相应的行为来对付你;你的部队稍有暴露,人家就会打埋伏;你的器械装备一亮出来,人家就会做好充分的准备。所以,兵贵无形。兵贵无形也叫做“隐”。《兵略训》曰:“兵贵谋之不测也,形之隐匿也。出于不意,不可以设备也。”“善用兵者,上隐之天,下隐之地,中隐之人。”利用“大寒甚暑,疾风暴雨,大雾冥晦”来迷惑对方,隐匿自身,这是隐之天;利用“山陵丘阜,林丛险阻”来伏击敌人,这是隐之地;“蔽之于前,望之于后,出奇行陈之间,发如雷霆,疾如风雨”,这是隐之人。
要想做到无形,对将帅的要求就是“在中虚神,在外漠志,运于无形,出于不意”。在战术上要以静应躁,以后制先,以无形制有形,以无为应万变。《兵略训》反复阐述静、后、无形、无为相对于躁、先、有形和有为的优势。“静以合躁,治以待乱,无形而制有形,无为而应变,虽未能得胜于敌,敌不可得胜之道也。”守静不妄动,就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这样即使不能战胜敌人,也不会被敌人战胜。《兵略训》进一步申述以静制动、以后应先的道理:“物未有不以动而制者也,是故圣人贵静。静则能应躁,后则能应先。”“虚静”“后”“无”这些明显带有道家色彩的词汇,成了兵家谨守的原则。“诸有象者,莫不可胜也;诸有形者,莫不可应也。是以圣人藏形于无,而游心于虚。”(《兵略训》)“藏形于无”,即不过早暴露我方的战略意图;“游心于虚”,让心神处于虚静之中。“藏形于无”,同时还特别针对将帅而言,不要轻易暴露个人的爱好、性情和质量。“夫仁勇信廉,人之美才也,然勇者可诱也,仁者可夺也,信者易欺也,廉者易谋也。将众者有一见焉,则为人禽矣。”即便是“仁勇信廉”这样的美德,一旦被敌人掌握,就有可能被敌人利用来达到其军事目的,更不消说将帅的弱点被敌人所掌握了。《孙子兵法·九变篇》也讲到这点:“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所以,作者反复强调“无形”的重要性,因为“唯无形者,无可奈也”(《兵略训》),敌人不了解我方的行踪,便无可奈何,无法应对。“圣人藏于无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观;运于无形,故其陈不可得而经。无法无仪,来而为之宜;无名无状,变而为之象。”(《兵略训》)藏于无原、运于无形便是为将帅树立的最高指挥境界。《孙子兵法》也主张“无形”和“藏”,《虚实篇》曰:“形人而我无形。”意思是让敌人暴露行迹而自己藏于无形。《军形篇》亦曰:“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六韬》也主张“无形”,《龙韬·军势》篇曰:“善胜敌者,胜于无形。”
第三,将卒上下一心。战争最重要的因素不是物,而是人;人最关键的是心,是人心中的斗志、勇气、精神面貌等因素。《兵略训》曰:“心疑则北,力分则弱。”作者撇开武器、粮草、城池等物质因素,直指人心,确见其深刻和睿智。将卒团结要如一人之“心”和“体”,“将以民为体,而民以将为心”(《兵略训》)。将卒一心,就能所向披靡,“良将之卒,若虎之牙,若兕之角,若鸟之羽,若蚈之足,可以行,可以举,可以噬,可以触,强而不相败,众而不相害,一心以使之也”(《兵略训》)。“故良将之用卒也,同其心,一其力。”(《兵略训》)良将用兵,能使将卒同心协力,使大家的力拧成一股绳,部队行动起来像一个有机整体,无人可挡。《孙子兵法·谋攻篇》也把“上下同欲者胜”列为可以预知胜利的五种情况之一。将卒上下一心就是集中兵力,因为集中兵力,不仅指数量的集中,更指心齐力协。其道理不言而喻,因为“夫五指之更弹,不若卷手之一挃;万人之更进,不如百人之俱至也”(《兵略训》)。在具体的作战中,作者并不赞成“以少胜多”,认为“‘少可以耦众’,此言所将,非言所战也”(《兵略训》),是对将帅如何带兵这一战略问题来说的,并不是指具体的每一次战斗。具体到战斗中,作者还是强调人多、齐心、合力,这样胜利的把握才更大。战场是死生存亡之地,《兵略训》不主张冒险死拼,也可见其慎战思想。对敌人则要善于“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分散敌人兵力,使敌军产生疑惑,从而军心不稳。这种思想与《孙子兵法》《孙膑兵法》一脉相承。《孙子兵法》之《虚实篇》曰:“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孙子也提倡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谋攻篇》:“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孙膑兵法·宾主人之分》也主张分敌:“能分人之兵,能安(按)人之兵,则锱〔铢〕而有余。不能分人之兵,不能案(按)人之兵,则数负(倍)而不足。”
第四,贵势。《兵略训》认为“兵有三势”,即气势、地势和因势。气势,是一种压倒敌人而不被敌人压倒的一种气概,是“发于外而主于内”的一股精神力量,它是将士们内心情感、志气的积累,它的爆发必然壮志凌云、豪气冲天,“诚积逾而威加敌人”(《兵略训》)。地势,是占据险要有利地形。因势,则是利用敌人弱势和外界情况变化,将局势引向有利于自己的一方。气势,是主观的,是无形的;地势,是客观的,是有形的;因势,则是介于二者之间,是主观根据客观情况,对有形无形优势的综合利用。《兵略训》“贵势”,认为天时、地利、人和是战争中的重要因素,但“夫地利胜天时,巧举胜地利,势胜人”(《兵略训》),“所以决胜者,钤势也”(《兵略训》),势才是决定胜利的因素。《兵略训》认为“善用兵者,势如决积水于千仞之堤,若转员石于万丈之溪”,其比喻源自《孙子兵法》。孙子“贵势”,其论“势”之语有:
势者,因利而制权也。(《计篇》)
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形篇》)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势篇》)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势篇》)
孙膑也贵势,《吕氏春秋·不二》篇中有“孙膑贵势”的记述,孙膑“贵势”之论见于《孙膑兵法》多篇:
凡兵之道四,曰阵,曰势,曰变,曰权。察此四者,所以破强敌,取猛将也。(《势备》)(www.xing528.com)
田忌曰:“权、势、谋、诈,兵之急者耶?”孙子曰:“非也。夫权者,所以聚众也。势者,所以令士必计也。谋者,所以令敌无备也。诈者,所以困敌也。可以益胜,非其急者也。”(《威王问》)
兵之胜在于选卒,其勇在于制,其巧在于势,其利在于信,其富在于亟归,其强在于休民,其伤在于数战。(《选卒》)
孙膑虽“贵势”,但认为势,同权、谋、诈一样,都是增加胜利的因素,但并非胜利的根本。
《管子》也重“势”,但非指兵学意义上的,而是指政治上君主的权势,如《明法》:“尊君卑臣,非计亲也,以势胜也。”《七臣七主》:“申主:任势守数以为常,周听近远以续明。”《君臣上》:“国无常法,则大臣敢侵其势。”《法法》:“凡人君之所以为君者,势也。故人君失势,则臣制之矣。”
第五,用谋。战争的每一步都意味着谋划。战争开始前要“庙算”,《兵略训》曰:“凡用兵者,必先自庙战:主孰贤?将孰能?民孰附?国孰治?蓄积孰多?士卒孰精?甲兵孰利?器备孰便?故运筹于庙堂之上,而决胜乎千里之外矣。”“庙算”一词出自《孙子兵法》,其《计篇》曰:“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谋算来自对战情的了解和把握。在双方交锋的过程中,要求将帅“独见独明”,广泛了解敌情。“夫将者,必独见独知。独见者,见人所不见也;独知者,知人所不知也。见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神明者,先胜者也。”《管子》也强调战场上“知”的重要性,“为兵之道……存乎遍知天下,而遍知天下无敌”(《七法》),“早知敌则独行”(《兵法》)。《管子》提出“遍知”和“早知”,《孙子兵法》则提出“先知”,认为“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用间篇》)。要求对“我”对敌都要“知”,提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谋攻篇》)的著名论断。
将帅面对不同情况要因时变化,权变而行。《兵略训》曰:“仪表者,因时而变化者也。”战争本没有仪表、成规,如果非要寻找一定模式,那就是因时而变化。“因其饥渴冻暍,劳倦怠乱,恐惧窘步,乘之以选卒,击之以宵夜,此善因时应变者也。”(《兵略训》)具体到将帅身上,就要求“将军之心,滔滔如春,旷旷如夏,湫漻如秋,典凝如冬,因形而与之化,随时而与之移”,将帅要根据战争情况,因时因地因形变化推移,才能取得战争的主动权,进而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孙子兵法》也贵“因”尚“变”,《作战篇》提出了“因粮于敌”的原则;《军争篇》曰:“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在战术上,用谋就意味着兵不厌诈,声东击西,以达到用兵如神的境地。《淮南子》战略战术思想与《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六韬》一脉相承。《兵略训》曰:“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先忤而后合,前冥而后明。若鬼之无迹,若水之无创。故所向非所之也,所见非所谋也。举措动静,莫能识也。若雷之击,不可为备。所用不复,故胜可百全。与玄明通,莫知其门,是谓至神。”《孙子兵法》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具体战术主要有:第一,奇正相应。“奇正”指我国古代军队作战的变法和常法,“正”为正面作战、常法作战,“奇”为出其不意地攻击敌人。奇正相应,是将帅综合运用战争中的有利与不利情况,巧妙地处理“奇”“正”关系,以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兵略训》曰:“故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佚为劳奇。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之代为雌雄也。善用兵者持五杀以应,故能全其胜;拙者处五死以贪,故动而为人禽。”《孙子兵法·势篇》:“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哉!”《孙膑兵法·奇正篇》亦曰:“刑(形)以应形,正也;无刑(形)而制刑(形),奇也。奇正无穷,分也。分之以奇数,制之以五行,斗之以□□……同,不足以相胜也,故以异为奇。是以静为动奇,失(佚)为劳奇,饱为饥奇,治为乱奇,众为寡奇。奇发而为正,其未发者,奇也。”《六韬》亦曰:“势因于敌家之动,变生于两陈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龙韬·军势》)这里,孙武和孙膑在论述奇正变化时,都提到了“五行”,带有鲜明的齐文化特色,而《兵略训》也把奇正与五行相连,说“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之代为雌雄”,并提到“五杀”“五死”概念,带有明显的齐学印记。
第二,避实击虚。《兵略训》曰:“虚实之气,兵之贵者也。”何谓虚实之气?“上下有隙,将吏不相得,所持不直,卒心积不服,所谓虚也。主明将良,上下同心,气意俱起,所谓实也。”(《兵略训》)即军队的斗志和勇气,上下同心、斗志昂扬就是实,否则就是虚。虚实之气是会变化的,就像光明会转向黑暗一样。“夫气之有虚实也,若明之必晦也。故胜兵者非常实也,败兵者非常虚也。”(《兵略训》)虚实之气是精神因素,是无形的,需要将帅具有“独见独知”的洞察力,才能知晓,并实现从虚到实的转化。“避实击虚”的思想在《孙子兵法》中首倡,其《虚实篇》曰:“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势篇》又曰:“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管子》提出了“释实而攻虚”的思想,《霸言》曰:“释实而攻虚,释坚而攻膬,释难而攻易。”
《兵略训》认识到“气”的重要性,曰:“胜在得威,败在失气。”主张用己之实,制敌之虚,“夫实则斗,虚则走,盛则强,衰则北”。《孙子兵法》早就提出激发士气对杀敌制胜的作用,《军争篇》曰:“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作战篇》曰:“故杀敌者,怒也。”即激起士卒的怒气,去杀敌。《孙膑兵法·延气》专门论“气”,曰:“合军聚众,务在激气。复徙合军,务在治兵利气。临境近敌,务在厉气。战日有期,务在断气。今日将战,务在延气。”《六韬》也重视“气”的作用,《武韬·文伐》曰:“纳勇士,使高其气。”《管子》四篇的“精气说”更把“气”提高到哲学的高度,为“避实击虚”的战略战术军事思想作了理论论证。“气”也是带有齐文化印记的概念,从《淮南子》虚实之气论和避实击虚的战术也可见其受齐文化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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