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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文化与稷下学论丛:王恢韩安国匈奴议

时间:2023-11-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与申公《诗》学的笃守遗经不同,韩非《解老》则颇能“通经致用”。据《汉书·韩安国传》[29]自高帝五世与匈奴和亲。武帝时,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建言诱击匈奴单于。武帝召问公卿,王恢对曰:“匈奴侵盗不已者,无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春秋后期至战国,乃以变诈用兵,以战场胜利为唯一目标,于是兵学丕变。显然,韩安国所言正是早期兵学军法之义,王恢所言则是战国兵学变诈之义。

齐文化与稷下学论丛:王恢韩安国匈奴议

与申公《诗》学的笃守遗经不同,韩非《解老》则颇能“通经致用”。

上引容肇祖以思想矛盾论证《解老》《喻老》非韩非之作,其举例有曰:“《五蠹》说:‘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又说:‘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悍马,此不知之患也。’又《心度》说:‘故治民无常,唯治为法。法与时转则治,治与世宜则有功……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这是主张因时变法的。《解老》说:‘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虚静而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以上所说:‘数变法’,固然不是韩非的主张,而韩非的‘不法常可’,亦和‘贵虚静而重变法’的见解有别。《解老》既然和《五蠹》的思想内容根本上不能一致,我以为似乎不是韩非所作。”[28]

容氏仅仅静态看待文本,而未尝注意思想与历史之交织。据《汉书·韩安国传》[29]高帝五世与匈奴和亲。武帝时,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建言诱击匈奴单于。武帝召问公卿,王恢对曰:“匈奴侵盗不已者,无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此乃用法家义。《韩非子·内储说上》:“子产相郑,病将死,谓游吉曰:‘我死后,子必用郑,必以严莅人。夫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故人多溺。子必严子之形,无令溺子之懦。’故子产死,游吉不肯严形,郑少年相率为盗,处于雚泽,将遂以为郑祸。游吉率车骑与战,一日一夜,仅能克之。游吉喟然叹曰:‘吾蚤行夫子之教,必不悔至于此矣。’”[30]王恢实以和亲为“水形懦”,故匈奴屡屡入寇;故建言采“火形严”之策,使其恐惧,方可止其侵扰。御史大夫韩安国曰:“不然。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高如城者数所。平城之饥,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乃遣刘敬奉金千斤,以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勿击便。”按《老子》第四十九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31]此即安国“圣人以天下为度”之语所本。韩非亦有此义,《八奸》:“君人者,以群臣百姓为威强者也。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善之;非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不善之。”[32]

恢曰:“不然。臣闻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复乐,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臣故曰击之便。”此为法家通义。《商君书·更法篇》:“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前世不同教,何故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不修古而兴,夏殷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君无疑矣!”[33]至于韩非的相关论议,已见容氏所引。安国曰:“不然。臣闻利不十者不易业,功不百者不变常,是以古之人君谋事必就祖,发政占古语,重作事也……臣故曰勿击便。”安国“利不十”之言即本于《更法篇》杜挚曰:“臣闻之,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臣闻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君其图之。”[34]“作事”见于《周易·讼·象传》:“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作事谋始。”[35]安国之义正与容引《解老》“治大国若烹小鲜”之义相当。此可证《解老》所言必为韩非之义。

恢曰:“夫匈奴独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臣故曰击之便。”按上文王恢曰:“匈奴侵盗不已者,无它,以不恐之故耳。”又曰:“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以汉与匈奴区别对待,分别施以仁威,此即法家别内外之义。《韩非子·用人》:“使燕王内憎其民而外爱鲁人,则燕不用而鲁不附。民见憎不能尽力而务功,鲁见说而不能离死命而亲他主。如此则人臣为隙穴,而人主独立。以隙穴之臣而事独立之主,此之谓危殆。”[36]《老子》第八十章论“小国寡民”有曰:“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37]则其国内之民仍有往来,此正别内外之义。《春秋》成公十五年:“冬十有一月,叔孙侨如会晋士燮、齐高无咎、宋华元、卫孙林父、郑公子、邾娄人会吴于钟离。”《公羊传》:“曷为殊会吴?外吴也。曷为外也?《春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王者欲一乎天下,曷为以外内之辞言之?言自近者始也。”[38]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且臣闻之,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夫盛之有衰,犹朝之必莫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意者有它缪巧可以禽之,则臣不知也;不然,则未见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击便。”(www.xing528.com)

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风过,清水明镜,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乱。今臣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上曰:“善!”乃从恢议。此处韩王之辩实暗含先秦兵学之变。《汉书·艺文志·兵书略》序:“下及汤武受命,以师克乱而济百姓,动之以仁义,行之以礼让,《司马法》是其遗事也。自春秋至于战国,出奇设伏,变诈之兵并作。”[39]所谓“行之以礼让,《司马法》是其遗事也”,正谓早期兵学与作战方式,乃以军法、军令为核心,讲究阵法队形,宋襄公的泓之战便是这种作战方式的典型,司马穰苴则是以军法治军的典型。因此,早期兵家的军法与法家的律令有着很深的关联。春秋后期至战国,乃以变诈用兵,以战场胜利为唯一目标,于是兵学丕变。显然,韩安国所言正是早期兵学军法之义,王恢所言则是战国兵学变诈之义。安国所言“正治”一语见于《周礼·地官·乡师》:“大军旅会同,正治其徒役与其輂辇,戮其犯命者。”[40]正是以军法治军之义。而王恢所言变诈又与法家相通。《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商鞅变法之初,徙木立信,“以明不欺”;但在对魏国战争中,则以故友之情骗取魏将公子卬见面,“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41]。《汉书·艺文志·兵书略》一兵权谋类序言:“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42]其中且著录《公孙鞅》二十七篇[43],即商鞅一派法家以变诈用兵之作。《韩非子·难一》:“晋文公将与楚人战,召舅犯问之曰:‘吾将与楚人战,彼众我寡,为之奈何?’舅犯曰:‘臣闻之:“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文公辞舅犯,因召雍季而问之,曰:‘我将与楚人战,彼众我寡,为之奈何?’雍季对曰:‘焚林而田,偷取多兽,后必无兽;以诈遇民,偷取一时,后必无复。’文公曰:‘善!’辞雍季,以舅犯之谋与楚人战以败之。归而行爵,先雍季而后舅犯。群臣曰:‘城濮之事,舅犯谋也。夫用其言而后其身,可乎?’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夫舅犯言,一时之权也;雍季言,万世之利也。’……且文公又不知舅犯之言。舅犯所谓‘不厌诈伪’者,不谓诈其民,请诈其敌也。敌者,所伐之国也,后虽无复,何伤哉!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则所以胜楚破军者,舅犯之谋也。以其善言耶?则雍季乃道其‘后之无复’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则以兼之矣。舅犯曰‘繁礼君子不厌忠信’者:忠,所以爱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既以爱而不欺矣,言孰善于此?然必曰‘出于诈伪’者,军旅之计也。”[44]此亦合于《老子》第五十七章之“以奇用兵”,河上公注:“奇,诈也。天使诈伪之人,使用兵也。”[45]故安国终以无辞,武帝卒用王恢之谋。

《汉书·匈奴传》赞:“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高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朝错,孝武时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弘董仲舒,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46]王恢所言,皆纯为法家之义,是可通于兵家介胄之士。马邑之役其详见于《汉书·匈奴传》:“单于信之,而贪马邑财物,乃以十万骑入武州塞。汉伏兵三十余万马邑旁,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护四将军以伏单于。单于既入汉塞,未至马邑百余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时雁门尉史行徼,见寇,保此亭。单于得,欲刺之。尉史知汉谋,乃下,具告单于。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兵,单于不至,以故无所得。将军王恢部出代,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不敢出。汉以恢本建造兵谋而不进,诛恢。”[47]法家对人的根本认识即逐利。《韩非子·难一》于君臣之伦竟谓为“且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垂爵禄以与臣市。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48]。加之汉人对于匈奴的基本认识便是“苟利所在,不知礼义”(《史记·匈奴列传》)[49],故而以利诱致单于视为理所当然。出乎意料的是,单于虽为利诱亲至马邑,却并未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头脑。“畜布野而无人牧”,显然是汉军试图以此诱使匈奴纵兵大掠,然后乘乱出击。所谓“汉兵约单于入马邑而纵兵,单于不至,以故无所得”,乃出于猴子捞月之后的讳饰[50]。在此,匈奴单于表现出审慎之德,士卒也维持了良好的军纪。反观汉廷,利诱单于失败之后,“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犹颇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51]。王恢欲贿赂苟免,丞相田蚡纳贿枉法,武帝则坚持杀王恢以泄愤卸责。朝廷上下,利令智昏。

韩安国则非缙绅之儒。《史记·韩长孺列传》谓安国(字长孺)“尝受韩子杂家说于邹田生所”。《汉书·韩安国传》作“韩子杂说”。《索隐》:“安国学韩子及杂家说于邹县田生之所。”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汉书》从其说,于“韩子”加书名号,且在其与“杂家说(杂说)”之间施以顿号[52]所谓“杂家说(杂说)”实即黄老之说。江瑔《读子卮言》曰:“其有得道家之正传,而所得于道家,亦较诸家为独多者,则惟杂家。盖杂家者,道家之宗子,而诸家者皆道家之旁支也。惟其学虽本于道家,而亦旁通博综,更兼采儒墨名法之说,故世名之曰杂家。此不过采诸家之说,以浚其流,以见其王道之无不贯,而其归宿,固仍在道家也。杂家之书最著者,为《吕氏春秋》……其八览六论,实采于黄老……次若《淮南子》,亦半近道家之言。淮南王安本喜黄老之学,其书分内外篇,颜师古曰:‘内篇论道,外篇杂说。’所谓论道者,盖论道家之道也。”[53]李悝、商鞅为代表的早期法家即以律令为核心,重在制度变革。而慎到、申不害、韩非等法家后劲则深受黄老之学影响,注意到律令之外尚有广阔天地。江瑔《读子卮言》曰:“申不害、韩非之学,皆本于黄老(《史记》谓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韩子喜刑名法术而其归本于黄老),太史公以老庄申韩合传,言申韩惨核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韩非著书亦有《解老》《喻老》之篇。《管子》一书,《汉志》列于道家,《隋志》以后则入于法家。而慎子亦法家之徒(按《汉志》法家有《慎子》四十二篇),荀子谓其蔽于法而不知贤(按不知贤即老子之不尚贤),杨倞注亦谓其术本黄老,归刑名,多明不尚贤,不使能之道……是可知法家诸人,无一不本于黄老者,此法家出于道家之证也。”[54]可见,所谓“韩子杂家说(杂说)”实为一体,即战国后期至汉初流行之刑名黄老之学。“韩子”不必用书名号,其与“杂家说(杂说)”之间也不当加顿号。由韩安国的论辩来看,他显然不同于王恢的纯然法家,而正是黄老化了的法家。

《新序·善谋》下篇备载韩王之辩,于马邑之役后曰:“其后交兵接刃,结怨连祸,相攻击十年,兵凋民劳,百姓空虚,道殣相望,槥车相属,寇盗满山,天下摇动。孝武皇帝后悔之,御史大夫桑弘羊请佃轮台,诏却曰:‘当今之务,在禁苛暴,止擅赋,今乃远西佃,非所以慰民也。朕不忍闻。’封丞相号曰富民侯,遂不复言兵事。国家以宁,继嗣以定,从韩安国之本谋也。”[55]明确以韩王之辩上升到历史转折的高度,即韩安国代表了汉初以来的黄老清静无为之治国方略,武帝则利用王恢等法家以逐利求名,最终在国家危亡之际回归黄老清静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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