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命与政治的思考,这是《淮南子》的思想核心所在。“心者,身之本也;身者,国之本也”[29],在《淮南子》生命哲学中,“心”“身”与“国”原本就不需要截然分开,而生命和政治能够在理想的生命状态中实现应有的融合。《淮南子》所设想的生命主体是现实中的专制君主,在其看来,君主的生命存在完全可以获得一种精神的超越,能够“道以优游”[30]。在现实政治中,君主的生命追求也可以同其治国理正的政治实践相互协调、融合,二者并非相互矛盾而无法共存。实际上,《淮南子》从精神修养着眼,特别对君主在“治国”的同时如何实现“治身”的问题进行了思考,“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31],试图从生命哲学上实现生命与政治的一体化,将看似矛盾的两个方面融入到理想生命状态之“游”中。
追求人类生命存在的超越与自由,这是《淮南子》之“游”的内在精神。但是《淮南子》生命哲学并没有如《庄子》一样将生命主体的现实政治性较多地去除掉;相反,却采取了在生命追求中积着力融入自己的政治向往和理念的做法。历史地看,《淮南子》的这种思想认识合乎刘安等人的政治现实。刘安本人作为西汉的诸侯王,“好读书鼓琴,不喜猎狗马驰骋”,且“辩博善为文辞”[32],具有相当的知识修养与才干,这在与他同时的诸侯王中并不多见。刘安对政治十分热衷,“欲以阴德拊循百姓,流名誉”[33],希望能够在现实中有所为。《淮南子》一书的出现就和他试图对西汉王朝的政治发展有所影响的意图密切相关,所以在他眼中《淮南子》是“刘氏之书”,是既“言道”,又“言事”,能够“纪纲道德,经纬人事”[34]的著作。因此在《淮南子》中,对生命存在的思考从伊始之初就没有单纯地停留在“治身”的上,而是力求将政治性的内涵渗透进理想的生命追求中,达到“治身”与“治国”合一之“游”。“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与化游,以抚四方”[35],这最能体现出《淮南子》生命哲学将生命追求政治化的思想内涵。
《淮南子》之“游”对待生命与政治的思想态度是复杂的,具有两面性。将生命追求政治化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而将政治向往生命化则是其思想内涵的另一个方面。在《淮南子》看来,“身得则万物备矣”,“吾所谓有天下者,非谓此也,自得而已。自得,则天下亦得我矣”,“吾与天下相得,则常相有已”[36],因此《淮南子》所追求实现的“得道以御”,“虚己以游世”[37]的生命境界与君主自身的内在修养密不可分,“使舜趋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犹弗能保,何尺地之有”[38]。换言之,作为生命主体,君主应该在“治国”中融入“治身”的内容,而“治身”则要能够“与道为一”[39],从心理、精神上不断地修养自己,实现政治向往的生命化。那么君主能够通过怎样的途径来实现政治向往生命化的目的,从而达到“道以优游”的理想状态呢?《淮南子》有如下三个方面的具体认识:(www.xing528.com)
一是君主应该具有清净的心神。“凡将举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意清平,物乃可止”[40],而且君主作为“得道之士”应该做到所谓的“外化内不化”,因为“外化所以入人也,内不化所以全其身也”,唯有如此,方能“与物推移,万举而不陷”[41]。因此,《淮南子》从政治实践的角度,对君主的心理状态有所要求,试图将生命修养内在化于君主的政治心态之中。二是君主应该“虚己”和去“机械之心”。“机械诈伪莫藏于心”,“圣人无思虑,无设储,来者弗迎,去者弗将”[42],只有“内修道术,而外不饰仁义,不知耳目之宣,而游于精神之和”[43],才能实现“虚己以游世”的“圣人之游”。三是君主应该在政治上以“无为”的手段驾驭臣下。“无为者,道之宗。故得道之宗,应物无穷;任人之才,难以至治”[44],“明主之耳目不劳,精神不竭,物至而观其象,事来而应其化”[45],“人主逾劳,人臣逾逸”[46],“圣主在上,廓然无形,寂然无声,官府若无事,朝廷若无人”[47],因此只有君主懂得“虚无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素”[48]的道理,以“无为”的手段统治群臣,才能在政治上驭下有术,立于不败之地。总之,在《淮南子》看来,君主作为生命主体,其政治行为应该与生命追求相互结合,通过内在的心理状态的不断修养,达到“身得”而后“天下得”的根本目的。
综上,《淮南子》之“游”突破了生命与政治之间的隔阂与障碍,历史地扬弃了《庄子》之“游”的思想内涵,将生命追求与政治实践融合起来,实现了将生命与政治一体化的思想旨趣。因此,“游”的思想内涵在《淮南子》中变得更为丰富,成为刘安等人眼中政治主体能够通过自身修养与实践而达到的一种理想的生命状态。这种融合生命追求与政治实践的生命哲学,对秦汉时期的道家思想而言,也是一种历史的贡献,深化与丰富了其对生命与政治之间关系的认识和理解。如果说《庄子》之“游”具有平民性、知识性的精神气质,那么《淮南子》之“游”则有所不同,始终流露出贵族性、政治性的精神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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