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靡之于统治者,根本而言,虽极为有害,但却少有统治者能自觉克服,常见者大都是“肥肌肤,充肠腹,供嗜欲”[40],“纵欲适情,欲以偷自佚,而塞于大道也”[41],因此《淮南子》清醒指出,“人之所以乐为人主者,以其穷耳目之欲,而适躬体之便也”。但是《淮南子》在思想上也明确强调:“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认为统治者之所以掌握至高权力,其根本目的在于“非以贪禄慕位,欲事起天下利而除万民之害”[42]。正因为现实社会发展中“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所以才需要“立天子以齐一之”[43]。所以《淮南子》在政治上坚决主张:“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警醒统治者应积极践行“志不忘于欲利人也”[44]的基本理念,“治身”为先,“治国”为重,力求实现身国同治的理想发展,而非纵嗜欲,求私利,走向丧身亡国。
首先,《淮南子》认为奢靡之习如要根本解决,统治者就必须“治身”为先,坚持“本任在身”的政治原则。
“圣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45],在《淮南子》看来,这是统治者应追求的修养境界。“清净恬愉,人之性也”[46],对统治者而言,也是如此。只是由于统治者在政治上拥有特殊的权位,致使其易于走向纵欲享乐之路。因此,基于黄老道家,对如何在政治上促使统治者节嗜欲、去奢靡,《淮南子》主张:一则治身首在养“性”,统治者才能清静寡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47],受老子思想影响,《淮南子》也认为:“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静而嗜欲乱之”[48],“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声哗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爽伤;趣舍滑心,使行飞扬:此四者,天下之所养性也,然皆人累也”[49],故此其主张:“在上位者,左右而使之,毋淫其性;镇抚而有之,毋迁其德”,认为“静漠恬澹,所以养性也;和愉虚无,所以养德也。外不滑内,则性得其宜,性不动和,则德安其位”[50],将善养其“性”视为统治者能清净寡欲的关键所在。
二则治身次在静“心”,统治者应该内得其乐。“心者形之主也,而精神者心之宝也”[51],“心有所至而神喟然在之,反之于虚则消铄灭息”[52],由此《淮南子》指出:“贪婪者,非先欲也,见利而忘其害也”[53],认为统治者这种奢靡之习实乃其利欲之心作祟使然,所以若要使其从根本上节制嗜欲,就必须能促其在政治修养上懂得静“心”。“圣人有所于达,达则嗜欲之心外矣”[54],正因为圣人在内心中能“轻天下则神无累矣,细万物则心不惑矣”[55],不为现实的各种物质欲望所桎梏,所以才能“心志专于内,通达耦于一”[56],避免“不以内乐外,而以外乐内”[57]的歧误,实现身治而真乐。
三则治身还贵守“虚”,统治者方能与道合一。黄老道家主张:“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58],“致虚极,守静笃”[59],“故唯执道者能虚静公正,乃见正道,乃得名理之诚”[60],视守“虚”为治身的重要内容,认为统治者不论是治民,抑或自治,都应以“虚”为贵,即能在实践上达到无为而治的目的。《淮南子》对此深有继承和发挥,强调“有生于无,实出于虚”[61],因此“得道者志弱而事强,心虚而应当”[62],“嗜欲不载,虚之至也”[63],认为真正高明的统治者能毫不束缚权位之尊、奢靡之欲,“是故不待势而尊,不待财而富,不待力而强,平虚下流,与化翱翔”[64],在治身上“贵虚者以毫末为宅也”,始终“静漠虚无”,“游心于虚也”。而且《淮南子》认为,只有当统治者“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才能“势利不能诱也,辩者不能说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65],实现“与道合一”的身治状态。
其次,《淮南子》认为奢靡之习如要真正克服,统治者就必须“治国”为重,坚持“清静”“无为”的政治理念。(www.xing528.com)
老子曾言:“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66],认为现实的政治发展应“无为”而治,能达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67]的理想状态。对老子的这种治国思想,《淮南子》十分认同。“福生于无为,患生于多欲”[68],《淮南子》认为:“所谓为善者,静而无为也;所谓为不善者,躁而多欲也”[69],统治者在政治实践上的“善”与“不善”,归根结底,都在于其是否能无为而治国,而非治国以多欲。因此从内政而言,如果统治者坚持清净休民的基本政策,那么民众便能正常的生产与生活,“得安其情性而乐其习俗,保其修命而不夭于人虐也”[70]。相反,如若统治者“气充志骄,淫侈无度,暴虐万民”[71],“用民不得休息也”,则必然是“民以敝矣”[72]。从外交而言,统治者的积极有为,往往意味着发动“利土壤之广而贪金玉之略”的兼并战争,完全是为一己私欲,并非“与万民共享其利”,因此其结果也只能是“民胜其政,下畔其上”[73]。《淮南子》还深切指出:“无为而宁者,失其所以宁则危;无事而治者,失其所以治则乱”[74],极力主张:“君道者,非所以为也,所以无为也”[75],认为统治者只有在治国上践行清净无为的政治理念,才能真正节制奢靡贪欲,减少暴乱之行,促进王朝政治的稳定发展。
最后,《淮南子》认为奢靡之习如要有效避免,统治者就必须身国同治,实现自身欲望与王朝政治之间的良性平衡,不因嗜欲而乱政,以致丧身亡国。“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76],从老子以来,道家便认为“治国”与“治身”不可两分,尤其对统治者而言,身治具有特殊的政治意蕴,能直接影响与决定统治者的治国实践。老子认为:“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并慨叹:“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77],在很大程度上,这正是对现实中统治者贪图享受、奢靡成习的深刻批判。基于这种政治反思,老子向统治者深切指出:“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甚爱必大;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78]与老子相契合,《淮南子》对统治者的享乐之欲、奢靡之习也有着同样反思。“圣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在《淮南子》看来,统治者所追求的世俗享乐,并非真正的快乐,于己于身皆无所益,“虽以天下为家,万民为臣妾,不足以养生也”。统治者只有治身为先,能“吾独慷慨,遗物而与道同出”,才能真正“有以自得之也”[79]。由此,《淮南子》在思想上主张:“天下之要,不在于彼而在于我,不在于人而在于我身,身得则万物备矣”[80],明确将“治身”视为“治国”之先务,强调“自得者,全其身者也。全其身,则与道为一矣”[81],认为统治者应以身治促国治,在“道”治其身、贵在“自得”中实现身国同治。
但从现实而言,《淮南子》也清醒地看到:“今高台层榭,人之所丽也,而尧朴桷不斫,素题不枅;珍怪奇异,人之所美也,而尧粝粢之饭,藜藿之羹;文绣狐白,人之所好也,而尧布衣掩形,鹿裘御寒”[82],与尧、舜那样的圣王相较,后世的统治者并无“养性之具不加厚,而增之以任重之忧”[83]的理性认识,相反却往往是“以其穷耳目之欲,而适躬体之便也”,在政治上穷极奢侈、肆欲妄行。因此,与其说《淮南子》在思想上是力求促使统治者完全戒除贪欲,毋宁说是试图警戒统治者明晓奢靡之害,促其在一定程度上协调自身欲望与王朝政治的内在关系,兼治身国,实现善政,避免任欲而为、纵欲虐民的败亡之路。也正因此,《淮南子》提出:“吾所谓乐者,人得其得者也。夫得其得者,不以奢为荣,不以廉为悲,与阴俱闭,与阳俱开”[84],认为真正的君主之乐,并非奢靡享受,而是清静自守。
简言之,“夫人主之所以残亡其国家,损弃其社稷,身死于人手,为天下笑,未尝非为非欲也”[85],《淮南子》深刻认识到奢靡之害对统治者的消极影响,因此在思想上强调,统治者应避免老子所言“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86]的现实局限,能“治身”为先,践行“君人之道,处静以修身,俭约以率下”的政治原则,实现“静则下不扰矣,俭则民不怨矣”[87]的王朝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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