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道》从道家思想的根本立场出发,对法家思想进行了深入的批判性的汲取,“更采用了法家之长”,使其“在书中也占相当重要地位”[20],实现了道、法两种思想的并存与兼融。《原道》对法家思想的“道家化”批判主要体现在对“无为—有为”政治命题的辩证思考中,“道法自然,清净无为”的核心政治理念由此得到了比较充分的阐发,而这在《淮南子》全书中具有纲领性的意义,深刻地影响到《淮南子》作为汉代新“道家”的精神实质。
《原道》对法家思想进行“道家化”的批判具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其中折射出秦汉时期政治转型的历史性过程。秦灭六国后建立起统一的中央集权的新王朝,推动中国社会进入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阶段,但是秦王朝的君主专制政治最终迅速地走向衰亡。究其根源,体现在政治理念上,就是法家思想的极端功利化,这致使秦王朝的政治统治缺少内在的合理性与正当性,无法有效地解决统一后的政治融合问题。
经过秦末农民大起义洗礼的西汉王朝,对秦亡的历史教训有着极为深刻的反思,特别是对曾经作为秦王朝统治理念的法家思想,进行了历史性的批判,试图从中探索出适合自身政治良性发展的新理念。因此,从西汉初期以来,陆贾、贾谊等人就对法家思想的利弊、得失展开了深入的探讨,反思“亡秦”之弊。发展到中期,西汉王朝在政治上已经巩固,继黄老思想之后,在政治理念上开始酝酿新的变化,走向更具深度的多元融汇之路,而《淮南子》恰好就出现在这历史性转变的时期,是以《淮南子》很显明地反映出西汉前中期政治思想发展、变化的基本趋势。对法家思想进行“道家化”批判,这自然地成为《淮南子》政治思想的重要组成,在全书的各个部分都有所体现,《原道训》即是其中代表之一。但“批判法家思想”,并非如有学者所言削弱了“黄老思想内在的法家倾向,扭转了黄老作为治国思想的积极进取、刑德并用的本质”[21],实际地看,法家思想的理论作用和地位仍是非常重要的,只是与道家思想的相融更为复杂深入而已。
《原道》对法家思想的“道家化”批判以“无为—有为”的政治命题为核心。“无为”是道家政治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而且“无为乃治术之大纲”[22],因此从老子提出“道常无为而无不为”[23]的观点以来,道家就认为理想的政治发展应该是“无为而治”的。《原道》所说:“漠然无为而无不为,澹然无治而无不治”[24],乃至直接引用《老子》之言:“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这都反映出其对道家“无为”思想的深刻的历史继承。虽然《原道》所讲的“无为”从根本上没有脱离出先秦道家的藩篱,但却对“无为”所内涵的“有为”进行了独到的哲学诠释。《原道》从“道法自然”的观点出发,强调“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无不为者,因物之所为”,“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25]认为任何政治实践都必须“修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26],只有如此,才能“体道”,才能“逸而不穷”。因此,《原道》对“有为”如何实现的认识,根本建立在对“无为”的哲学思辨的基础上,特别突出了“顺应自然”、“因”万物而为的观点。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原道》对法家思想进行了深刻反思,重新审视了法家思想的政治效用,明确了“道法自然,清静无为”的政治理念。具体而言,围绕“无为—有为”的政治命题,《原道》对法家思想的“道家化”批判主要体现为:(www.xing528.com)
首先,《原道》对法家思想所主张的“有为”政治进行了批判。它认为法家的政治实践虽竭力要实现“有为”,但其“任数”而治,“所持之小也”,不明“大道”,终归导致“劳而无功”的结局。法家强调实力政治,重视农、战,而《原道》认为:“革坚则兵利,城成则冲生,若以汤沃沸,乱乃逾甚”[27],因此法家在政治上所依恃的政治条件,在《原道》看来,难以根本解决现实的政治难题,无法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所谓:“夫峭法刻诛者,非霸王之业也;箠策繁用者,非致远之术也”。
其次,《原道》对法家思想崇尚“权势”,主张“刚强”的霸道政治进行了批判。它认为法家的政治实践虽然以“争”为根本目的,实践霸道政治,但最终只会走向失败,“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原道》主张“万物固以自然”,认为如要实现真正的“争”,长久的实际拥有,就必须善于“因之”,因为只有“欲刚者,必以柔守之;欲强者,必以弱保之”[28],才能达到“莫能与之争”的根本目的,“柔弱者生之干也,而坚强者死之徒也”[29]。从中可见,《原道》对法家思想的实力政治有着清醒的认识,看到了其中的局限,所以在思想上主张“转化推移,得一之道”[30],在“不争”中实现“争”的目的。
最后,《原道》在批判法家思想的过程中,采取了积极借鉴的政治态度,而非简单化的否定,并且这种借鉴始终都体现出强烈的“道家化”意识。《原道》对法家思想所涉及的“法度”“数”“势”“争”和“时”等都有深刻的思考,坚持用“大道”和“因其自然”的观点来诠释,认为只有“执道要之柄”,“秉其要归之趣”,才能在政治实践中获得良好发展。由此,《原道》对法家任用“法度刑罚”的主张有所批评,认为这是统治者在政治上“外饰其末”的行为,难以达到“未发号施令而移风易俗”的理想状态。反之,《原道》强调统治者唯有“内修其本”,“保其精神”,方可“漠然无为而无不为,澹然无治而无不治”,否则只会产生“有势为万乘而日忧悲”的政治恶果。
《原道》在反思和批判法家思想的利弊中,明确了对“无为—有为”政治命题的理论认识,进而阐发了“道法自然,清净无为”的核心观点,将其作为现实政治发展必须遵循的根本原则。因此,法家思想实际上成为《原道》阐发道家政治思想时最重要的参照物,而这在《原道》整篇中或显或隐地始终得到体现。在此种意义上,《原道》可被看作是道、法思想相互渗透、融合的理论产物。在《原道》中,法家思想所主张的“法”“数”“势”都经过了“道家化”意识的重新审视,都被用“大道”“自然”和“无为”的政治理念进行衡量,既使其中存在的局限性由此得到显露,同时又彰显出“道法自然,清净无为”的政治理念所具有的合理性和优越性。由此可见,《原道》在“以道为主,兼融法家”的思想构建中,实际上也凸显出“尊道抑法”的政治态度与取向,这清楚反映出《原道》中道、法思想之间存在着吸收与被吸收、兼融与被兼融的理论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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