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老城区与成都东山之间隔着一条府河。从前,府河上只有两座石拱桥,一座是老东门东大路通向重庆的东门大桥(旧称长春桥);另一座是辛亥革命后1915年在武成门外新建的武成门桥(又名顺江桥、东安桥)。武成门河对面的天祥寺街(现称天祥街)是成都人的粪塘子所在地,这里建了许多叫作粪塘子的粪池子,专门储存粪便。农民定期定户到街上的一些人家去搜粪,那些从城里淘来的大粪,或用专用人力架架车装载,或用箩篼,或以肩挑粪桶搬运。农谚云: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在没有化肥的年代,粪塘子储存的这些粪便十分金贵。这里是粪便集散地,码头经常粪船云集,人称粪码头。粪船多半来自远方,依靠河水运输自然轻松;但不远不近的,比如府河猛追湾东岸(后来的建设路一带)的农家,就只能由人的肩膀来担粪挑子了,那份辛劳自不必说。
武成门上游三四里路就是东较场,东较场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河湾——猛追湾。在这里,府河由北-东流向改为东-南流向,水面变阔,水势陡然湍急起来,留下了一道又长又弯的河湾。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前,此地只有渡口没有桥,摆渡的自然是篾篷木船。船工必须身背纤绳,先将木船朝上游拉个上百米,然后顺水推舟,方可顺利到达彼岸。
府河东岸河坎很高,从猛追湾渡口上岸,需要爬一个软脚坡。上得坡来,只见一大坝黄土高田,从北到南绵延无垠,当地人称之高田或者高坝田。迎面一左一右有两座小山,都高不过二十米,山上荆蓁草莽、墓冢累累。右边的一座是在东山驰名的邝家山,“文革”中曾经在山上发掘出一座明代墓葬。当今的成都东郊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巨变,昔日的邝家山早已变成了如今的新华公园。不过邝家山那个最大的山包还在,公园里有一座绿树成荫的小山从草坪上突兀而起,山顶上视野开阔,是茶客最为青睐的茶园,那就是邝家山。左边的一座无名小山,正对猛追湾的大湾,也是荆蓁草莽、墓冢累累,无名小山原本耸峙在今日的华联商厦和82信箱宿舍一区的后面,如今变成了一片高楼。
但这座无名小山包作为坟山更为传奇。1960年以后,圣灯人民公社新鸿大队在山上办起了一座砖瓦厂,就地取土烧起砖瓦窑来,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在取土快把小山包掘平的时候,人们发现了一座古墓。砌古墓的石块是坚硬的土红色雅石,每个石块经过初加工,一米见方。这个古墓长二十米、宽六米、高四米,显得十分恢宏。省、市考古队都被请来进行现场考古,原来此墓是东汉犍为郡守赵某之墓。要知道,东汉犍为郡管辖的地域很是广阔,它包含新津、彭山、眉山、青神,以及今乐山地区、泸州地区,还有黔北和滇东北的一部分。犍为郡的郡治设在彭山县江口镇平伏村,也在新津县治所在地的老渡口皂里津(今邓公场)设立过五十年。而江口镇和新津岷江畔的山麓都是东汉崖墓非常集中的区域。那时的人追求厚葬,崖墓葬正是当时的官吏和富人所追求的风尚。这位赵某不用时尚的崖墓而用雅石墓,令人费解。这种雅石在川西平原并不出产,而是来自雅安、洪雅一带的山区,因为其来之不易,川西坝子的人只用它刻碑勒石,并不舍得用来砌墓郭。这位郡守赵大人的陵墓偏偏舍近求远,而且费神费力,大老远运来那么多雅石,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更令人称奇的是,此墓中居然还藏了一座小墓,经考证,此小墓是一座明人墓。这分明就是鸠占鹊巢了。据推测,这极有可能是明代的某个富人迷恋这座东汉墓的风水,想借此荫庇后人,让其发达,而故意藏墓其中。
这一高坝田并非坦荡如砥,而是阡陌纵横,地势时起时伏。放眼田野,林盘院落星罗棋布,林盘的旁边是一片片的山地,其下是一块接一块的水田;院落背后尽是荒坟,显得凄凉。一望无际的高坝田便是这种景观的不间断的重复。(www.xing528.com)
人们往往以为,过了府河就走进了成都东山。实际情形是,府河与东山之间有一个缓冲地带,就是从北到南铺展开来的这一高坝田。在这片田野上,客家人其实很少,他们主要生活在距离猛追湾渡口四五里的沙河东岸,那里才是名副其实的客家人的农耕乐园,那里是高度从几米、数十米至百余米不等的浅丘陵地区,人们习惯称之为成都东山。
在高坝田上生活的绝大多数是湖广移民的后裔。湖广是元代一个省的称呼,其地域包含今之湖南、湖北,以及广西的一部分。在清代前期长达一百二十多年被后世称为“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大潮中,湖广移民是最早到达四川插占荒地的。在朝廷种种移民优惠政策的鼓舞下,在故土官员为增添政绩的积极诱导下,一批又一批湖广移民犹如滚滚东流的长江水前赴后继。他们收拾好行装,怀揣着梦想,从祖籍之地或移民集散地湖广省麻城县孝感乡出发,一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一步一步走向陌生的四川。在四川的许多地方,湖广移民后裔至少要占到五六成以上。
这一片田野的自然条件虽说比沙河以东的浅丘陵地带要优越得多,却无法跟成都另外三个方向的田野相比,北、西、南三方是美丽富饶的川西平原,是自流灌溉、水旱从人的天府粮仓。在府河以东、沙河以西,这一高坝田被两条河水相夹。府河、沙河的源头是经都江堰分流后的岷江水,河水清冽冰凉、滚滚滔滔,虽近在咫尺,这里的农人想自流灌溉,却是白日做梦。
于是,早在清代,这一片田野上就出现了一条人工开掘的河流,河不算宽,只有四五米,却是水流充沛。小孩淘气,大人就会恫吓说,要将他扔进“大河”,小孩也就规矩了。这条“大河”被唤作三道沟,是一条灌溉干渠,三道沟在流经今天的建设路一带的时候,为了灌溉地势更高的高田,从今天第二十一中学的地方起,至沙河电影院附近,筑了三道蓄水的堰,从上到下依次叫大堰、小堰、筒车堰。沙河电影院附近的这道堰叫筒车堰,是一架两三丈高的竹制筒车,在车轮状的支架上绑扎竹筒,水流冲转支架,竹筒循环舀水倾入小沟以灌田。三道沟从北门洞子口起水,流到马鞍山、倒石桥,又横穿新鸿村的这一高坝田,从沙河电影院门前流过,流向万年场、水碾河,灌溉两岸成千上万亩农田,最后在九眼桥的下游汇入滚滚东流的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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