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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儒家仁义的深害与批判

时间:2023-11-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庄子对儒家的剽剥,首先表现为对其“仁义”思想的批判上。在这个意义上说,《庄子》中对仁义的批判,其矛头所向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儒家学派。这里,许由告诉意而子,尧教诲他仁义之道,不啻是给他施行了“仁义之刑”。显而易见,庄子通过这个故事是要揭露儒家的“仁义”害人之深。既然批判仁义,庄子自然也会批判推行仁义的“仁人”、“圣人”[5]。

庄子:儒家仁义的深害与批判

庄子儒家的剽剥,首先表现为对其“仁义”思想的批判上。众所周知,儒家提出了很多伦理道德规范。但如果用一个词概括儒家的思想,那么不少人一定会想到“仁义”。实际上,历代儒者也大多是这么做的。如唐代的韩愈在《原道》中构建儒家的“道统”时,就明确把儒家圣圣相传之“道”的内涵界定为“仁义”,即谓:“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在这个意义上说,《庄子》中对仁义的批判,其矛头所向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儒家学派。

《庄子》中对“仁义”有很多处批判。其中包括仁义是道德毁坏的结果、仁义不是出自人的真情、仁义虚伪不诚、仁义搅乱人心、仁义戕害人性、仁义为淫僻丑陋之行、仁义助长巧诈爱利、仁义滋生凶残盗窃、仁义败坏天下,等等。他甚至把仁义比喻为像“骈拇枝指”一样的多余无用之物和像“桎梏凿枘”、“胶漆索”一样束缚、困扰人性的东西。由此,他主张“忘仁义”、“退仁义”、“捐仁义”、不取仁义、不为仁义,否认仁义具有存在的合法性。

庄子还善于用寓言故事讽刺、否定仁义。《大宗师》载,意而子去见许由,许由问:“尧是怎么教诲你的?”意而子说:“尧告诉我:‘你一定要亲身力行仁义而明辨是非。’”许由说:“那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尧已经用仁义给你行了墨刑,用是非给你行了劓刑,你哪里还能游于逍遥放荡、纵任自得的变化之途呢?”意而子说:“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游于它的周围。”许由说:“不行的。盲人无从欣赏眉目颜色的美好,瞽者无从欣赏华美的花纹。”意而子说:“美人无庄忘掉了自己的美丽,大力士据梁忘掉了自己的力气,黄帝忘掉了自己的聪明,他们都是在熔炉中冶炼而成的。既然如此,又怎么能知道造物者不会平复我的黥痕而修补我的劓痕,使我乘载着完备的本性追随先生呢?”许由说:“唉!这是不可知的啊。我给你说说它的大略吧。我的大宗师啊!我的大宗师啊!它粉碎万物而无心于暴戾,惠泽万世却不以为仁,长于上古却不算老,覆天载地、雕刻万物之形却不显露技巧。这就是游心的境界。”这里,许由告诉意而子,尧教诲他仁义之道,不啻是给他施行了“仁义之刑”。而一旦被施行了“仁义之刑”,就无法逍遥而游了。这就像瞎子不能看到绚烂的色彩一样,不可救药了。意而子却以无庄、据梁、黄帝等人的境界提升为例,说明自己的“仁义”伤痕也应该是可以平复的。对此,许由没有明确回答,却对“道”的品性和境界作了描述。这实际上是说,意而子的伤其实比瞎子还要严重,因为瞎子不过是眼睛看不见了,他还有一颗自由的心,但意而子却是“心”瞎了,他无法游心于道了。显而易见,庄子通过这个故事是要揭露儒家的“仁义”害人之深。

与这个故事相似,《应帝王》又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肩吾去见狂接舆,狂接舆说:“日中始对你说了些什么?”肩吾说:“他告诉我统治臣民应当施行仁义法度,那样谁还敢不听,谁还不接受教化呢!”狂接舆说:“他的话完全是骗人的。这就像在大海里凿河,让蚊子背山一样不可能。圣人治理天下,难道让人做性分之外的事吗?不过顺人性命之正而后施行教化,使人各尽所能而已。况且,鸟知道高飞以躲避箭射之害,鼷鼠知道在社坛下面掏深洞藏身以躲避烟熏和挖掘的祸患,你们难道还不如这两种小虫子聪明吗!”这个故事同样说明,治国之道在于顺任万民之性,而仁义法度则是束缚人性的东西,是导致国家大乱的罪恶根源。

既然批判仁义,庄子自然也会批判推行仁义的“仁人”、“圣人”[5]。由此,庄子把批判的矛头重点指向了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等所谓“圣王”的代表。在他看来,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并希望用仁义拯民于水火之中,实际上却是不务正业,不走正道,把人民往火坑里推。如果任由他们用仁义治国理民,将来社会或许会发展到“人与人相食”即人吃人的地步。庄子不仅指出这些人推行仁义罪大恶极,而且还揭露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是贪图富贵的假仁假义者。如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攻丛枝、胥敖”且又觊觎宗、脍两个小国,心中不能释然;大禹则曾经攻打“有扈”,这证明他们都是争地掠民的战争贩子。又如,“尧杀长子,舜流母弟……汤放桀,武王杀纣……周公杀兄”,他们的行为又哪里符合仁义呢?正因为如此,庄子极为鄙视、讨厌他们,把他们称之为“乱人之徒”,视他们为“尘垢秕糠”一样不值一提。

在《胠箧》篇,庄子用著名的“盗亦有道”的故事辛辣地讽刺了仁义之徒。该篇载,盗跖的徒卒问盗跖:“盗也有道吗?”盗跖回答说:“干什么没有道!能够猜准室内所藏的财物,就是圣;率先冲进去,就是勇;最后撤出来,就是义;事先判断出能否得手,就是智;分赃平均,就是仁。如果不具备这五种品德,而妄想成为大盗,天底下还没有这样的事情。”从盗跖的回答可知,大盗也具有仁、义、圣、智、勇等品质。然而,这五种品质是儒家的圣人所创立的,也是儒家所强调的儒者精神。庄子通过这个故事至少想说明两层意思:其一,圣人所创的圣法会被人利用,进而助长大盗的产生。其二,儒家的圣人与无恶不作的大盗其实是一丘之貉。就前者而言,盗跖当然是一个利用圣法的反面教材,但他的危害或许还不是最大的。在庄子看来,危害更大的应属田成子之流。因为田成子所盗窃的不是财物,而是整个齐国。他盗取齐国后,连同齐国的圣法也一并盗取了。他利用圣法作掩护,粉饰自己的劣行,使他虽有“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相较于田成子,盗跖可谓是不足挂齿的小盗了。或许正由于此,庄子愤怒地指出“圣人生而大盗起”。就后者而言,庄子直言“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并在《盗跖》篇借盗跖之口明确骂孔子为“盗丘”。在《大宗师》和《外物》篇,他甚至指出“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这无异是说圣人与桀纣之徒同为天下之厚害,二者并无实质性的差异。概言之,在庄子眼里圣人就是大盗,圣法就是大盗之法,二者都是害人之物。由此,庄子主张“掊击圣人”,绝圣弃智,“殚残天下之圣法”。他甚至诅咒圣人死绝,因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只有他们都死光了,社会中才不会有圣法,也自然不会有大盗,天下也就太平了。

庄子批判儒家的仁义圣智,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是一个不仁不义的人呢?当然不是。且看《天运》篇中庄子与商大宰荡对于“仁”的一段讨论:

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

曰:“何谓也?”(www.xing528.com)

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

曰:“请问至仁。”

庄子曰:“至仁无亲。”

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

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显,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众所周知,虎、狼是天性凶残之物,但庄子却从所谓“虎狼毒而不食子”的角度许它们为“仁”,这其实是讥讽儒家所倡导的毒人害世之仁为“虎狼之仁”。抛开这一点不论,从庄子的话中可以推知他并非不讲仁,而是他心目中的仁与世俗人心目中的仁是不同的。在他看来,“至仁”应当是没有偏私、不讲亲疏的。只有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混同彼我、忘却仁义时,彼此之间流露出的才是最真挚、最自然的情感。否则,所谓的“仁”一定是偏狭的、有限的甚至是虚伪的。换句话说,庄子所追求的仁是一种“不仁之仁”。或者说,只有“不仁”方能成就“大仁”。凑巧的是,庄子在《齐物论》中确实说过“大仁不仁”的话。有人会问,“不仁之仁”、“大仁不仁”这些说法本身不就是矛盾的吗?其实并不矛盾。关于这一点,牟宗三先生在讲授《齐物论》[6]时曾经做过解释。他认为,“大仁不仁”这种“诡论”、“诡辞”是庄子乃至整个道家所惯用的一种方法,他称之为“曲线的智慧”。这种“曲线的智慧”的特点在于,通过一个表面上看起来矛盾而实不矛盾的说法,以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这么说来,《齐物论》中所说的“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廉不嗛”、“大勇不忮”以及《至乐》中所说的“至乐无乐”、“至誉无誉”等都属于此种智慧。明白了这种“曲线的智慧”,那么我们就可以理解老子所说的“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同样是对“至仁”、“大仁”的热切呼唤。与“大仁不仁”相反,庄子接着又指出“仁常而不成(一作“周”)”。既然“大仁不仁”是庄子所彰扬的,后者自然是他所反对的。因此,所谓“仁常而不成(一作“周”)”的意思,无非是说有心怀仁、示仁则不能周遍,无法成就“大仁”之德。

从庄子与大宰的对话可知,庄子不仅否定了世俗的“仁”,还由仁及孝,进而否定了世俗的“孝”。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世俗之人所认可、彰扬的“孝”是以“亲亲”为基础的,它仅仅是对自己父母的偏狭之爱。这种“孝”一旦作为一种美德而被社会有意识、有目的的提倡,它就失去了自然生发的圣洁属性。更有甚者,它一旦成为社会的道德规范,便对人形成一种无形的约束,从而使人们不得不勉而为之,甚至为了世俗利益不惜伪装造假、竞相标榜,此时它便异化为与自然人性相对立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孝”与“至仁”的境界高低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但如庄子所言,如果立足于忘亲、忘我、忘天下的境界,与其说“至仁不孝”,毋宁说至仁是一种超越世俗道德的“至孝”、“大孝”。庄子还有几处讲“孝”的地方,它们都说明庄子并不是“不孝”之人。其一,《人间世》中说:“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亦即,无论在什么境地中都要使父母获得精神的愉悦、安适,这就是行孝的极致了。其二,《天地》中说:“孝子操药以修慈父,其色燋然,圣人羞之。”意思是说,如果做子女的积极为父亲买药治病,并因为忧虑父亲的疾病而面容憔悴,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值得称赞,而是很丢人的,他应该感到羞愧。言外之意是,真正的孝子会随时用心照顾好父母,是不会让父母生病的。其三,在《天地》中,庄子还提出“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这是认为就像忠臣不应当谄媚君主一样,孝子也不应当阿谀父母。如果一个人对父母言听计从,父母说什么、做什么都认为是对的,在他看来这样的人其实是“不肖之子”,正确的方式应该是指出父母的不对之处。儒家的《孝经·谏诤章》说:“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可见,庄子的意思颇与儒家的“谏亲”思想相一致,也不主张愚孝。这几个例子说明,庄子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反对“孝”,而是反对“孝”的异化,从而追求一种更高境界的“孝”。庄子对世俗忠孝观的指责与老子的致思理路是一致的。如《道德经》提出“六亲不和有孝慈”,在老子看来,父慈子孝的提倡实际上是社会道德堕落的产物。试想,如果社会中父不慈、子不孝的现象从未出现过,又何必提倡慈、孝这些道德要求呢?与此同理,老子还提出“国家昏乱有忠臣”,即“忠臣”的出现也是国家危机的产物,因为如果一个国家太平、和谐,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内忧外患,哪里会有“忠臣”出现呢?

综上可知,庄子对儒家以“仁义”为核心的道德标准进行了讽刺和批判。当然,这些讽刺和批判归根结底是基于形上之“道”的自然理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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