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在不少地方对诸子百家之学作了评点,不过除《天下》篇外基本上都是否定性的批判。主要包含以下几点内容:第一,诸子之学是天下大乱的产物。《天运》篇指出,自从大禹治理天下以来,民心诈变,崇信杀伐,各各自以为是,“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第二,诸子之学是骈枝之道。《骈拇》说: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棰辞,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这里把儒家的曾参、史鰌之学称为“枝于仁者”,把杨朱、墨翟之学称为“骈于辩者”,其实都是认为他们的学问是无用的废物。所谓的“多骈旁枝之道”,实则是“旁门左道”或“歪门邪道”的另一种表述。第三,诸子之学是祸害天下的根源。《盗跖》篇载,当子张劝说满苟得修饰仁义之行时,满苟得反问子张:“儒者伪辞,墨子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满苟得的意思是说,儒墨之学根本不足以使社会和谐,天下太平。《在宥》篇则进一步指出,诸子之学不仅不能平治天下,反而会祸害天下,即:
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意,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
这不啻是说,儒墨之学虽自以为是,以竞辩为能,实际上却是道德衰乱的祸根,其祸害天下的罪过不亚于桀纣和盗跖之徒。第四,诸子之学应成为被打倒的对象。《胠箧》曰:“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除了以上内容,《庄子》对诸子之学还有不少指斥,如“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天地》),“名若儒墨而凶矣”(《徐无鬼》),等等。总而言之,在庄子眼中百家之学都是招祸之凶物,故应当挞之、弃之。
《庄子》对百家之学的点评集中于《天下》篇。《天下》篇是今本《庄子》的最后一篇,也是先秦首篇学术思想史专文。它和其后的《荀子·非十二子》、《韩非子·显学》以及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等一样,站在特定的学术立场,对不同学术流派的思想作了综述和评议,表现出强烈的学术批判和学术总结意识。不过,由于其中不少文字晦涩难解,学界对于该篇多有争论。比如,该篇是庄子自著还是他人所为;如果非庄子自著,是出于庄子道家后学还是儒家学者;该篇是否如有些学者所谓是《庄子》书的“后序”;该篇在点评各家学说时,为什么没有专门提到儒家学派;该篇说“道术”的精华尚存在于《诗》、《书》、《礼》、《乐》等典籍中,并且“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那么它是把《诗》、《书》、《礼》、《乐》视为“百家之学”共同的典籍,还是单独视为儒家学派的典籍而抬高儒家的地位,等等。对于这些问题,学界还将长期争论下去,笔者也无心一一分疏解释。不过,在没有确定的证据之前,我们仍视该篇为庄子的作品。(www.xing528.com)
根据内容,《天下》篇可以分为两部分。
一、总论学术态势。庄子认为最完美的学术是根源于“一”、不离于“宗”即通于道、合于道的,他把这种最完美的学术称之为“道术”。在他看来,最完美的“道术”只存在于具有盛德的古人那里。古人的盛德合乎天地神明之理,达乎自然和社会,通乎本末大小,故而能够育养万物、均调天下,进而恩泽于天下百姓,而绝不会滞塞不通。因此,古人的“道术”才是真正的“内圣外王”之道。但是后来天下大乱了,真正有德性的贤者圣人没有了。此时,天下学者都成了不能通于大道的“一曲之士”。他们的学术识见都是一孔一察之见,却都执著地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无以复加的绝对的真理,殊不知就像耳目口鼻、百家众技一样皆有所蔽而不能周遍。就这样,百家之学就从圆融的“道术”堕落为“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的“方术”了。而“道术”一旦异化为“方术”,就背离大道、杂而不纯了。因此,“方术”要想成为真正的学术,成为真正的“内圣外王”之道,只有返回“道术”的状态。庄子说,“道术”的不少精华还残存于传世的《诗》、《书》、《礼》、《乐》等典籍中,还有不少学者时时提起它们。然而可悲的是,学术颓势不可扭转,学术发展的整体趋势呈现为“道术将为天下裂”,即百家“方术”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以为是,往而不返,争鸣不已。
二、分评各家学术。这部分对墨家之学,宋钘、尹文之学,彭蒙、田骈、慎到之学,关尹、老聃之学,庄周之学以及惠施、桓团、公孙龙、黄缭等辩者之学依次作了评论。具体的学术评论,此处不作详细引述。需要说明的是,这部分文字内容丰富,记载了诸子学术思想的不少信息,对于保存和传播先秦学术具有重要意义。如对于墨家的评论,其中不仅提到墨子及其兼爱、非乐、节用、节葬、苦行等思想,而且提到了墨家后学及《墨经》的思想。又如,对于惠施等辩者之学的评论,其中不仅保存了惠施的“历物十事”[1],而且保存了辩者们在惠施的影响下所提出的“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矩不方”、“规不可以圆”、“凿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以及“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等命题。不过对于庄子留给我们的这些宝贵文字,我们仍需作审慎的研究。比如,庄子把宋钘和尹文放在一起评论,那么二者的学术在相通之外有没有区别?先秦是否存在一个所谓的“宋尹学派”[2]?又如,与《秋水》、《徐无鬼》[3]篇一样,《天下》篇在评价辩者之学的时候也提到了公孙龙。而一般认为公孙龙虽与庄子同时却晚于庄子,那么是否因此就可确定这部分文字非庄子所作?二者的生活年代是否可以相及?这些问题都需要作进一步的探讨。
比较而言,《天下》篇与《庄子》其他篇中的学术评论有所不同。《天下》篇用语平易,其于诸子之学不仅有否定性的批判,而且有正面的肯定;而后者措辞激烈,基本上表现为否定性的批判。之所以有如此差别,笔者认为或许真的缘于《天下》篇属于《庄子》的“序文”,而其他篇则属于《庄子》的“正文”。按照《天下》篇的说法,《庄子》采取了“三言”的写作手法,即“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时“天下沉浊”、“不可以庄语”。故而,《庄子》“正文”全是一些“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依此推论,作为“序文”的《天下》篇尚未进入“三言”的范围,还算是“庄语”,故也就比其他篇较为平易了。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庄子》虽然对诸子之学多有评判,然通观全书其焦点则指向儒学。因此,下文专论其对儒学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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