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尹其人出现在《庄子》、《列子》、《吕氏春秋》、《史记》等典籍中。按照司马迁的说法,关尹是与老子同时的人,正是在关尹的请求下,老子才写出了《道德经》。《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老子“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由于后世注家对其中的“关令尹喜曰”有不同的解释[4],所以关尹又被人们称之为尹喜、关尹喜、关令尹、关尹子、关令子等。《汉书·艺文志》道家类著录《关尹子》九篇,《吕氏春秋·不二》高诱注亦曰:“关尹,关正也,名喜,作道书九篇。”其后是书亡佚,隋唐史志均无著录。今本《关尹子》九篇,学界大多判其为后世伪书,但亦有主张不伪者[5]。道教出现后,关尹进入神仙行列,被尊为“文始先生”、“文始真人”等,《关尹子》也被尊为《文始真经》。南北朝时,楼观道奉其为祖师。有人认为关尹与老子之间是师徒关系,如《吕氏春秋·审己》高诱注曰:“关尹喜,师老子也。”成玄英《庄子疏》亦言关尹:“姓尹,名喜,字公度,为函谷关令,故曰关令尹真人,是老子弟子。”这些提法虽不必尽信,但关尹与春秋末年的老子同时,属于庄子的学术前驱,大体是可信的[6]。
《庄子·天下》篇把关尹、老聃并举,对二者的学术作了评论,引述如下:不难看出,二者的学说以无为淡然、空虚静守、雌弱谦下、曲退宽容为特点,而这些精神基本上不出《道德经》的范围。平心而论,即使二者是师徒关系,关尹似乎也应有自己思想的某种特点。那么,他较为显著的特点在哪里呢?《吕氏春秋·不二》篇回答了这一问题,其言:“老聃贵柔……关尹贵清。”该篇以“清”概括关尹的学术,我们认为其所谓“清”应该是指心灵的清虚、清明、静定。换言之,关尹主张人们应当修心以清或清心自守。对照上引“关尹曰”后面的文字,它的意思其实是说心灵应当不存私意,动静无心,自然应物,这样才能如实地反映万物,而这恰恰是清心自守的意思。不止如此,其中还明确出现了“寂乎若清”之语。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庄子·达生》篇还记载了一个与关尹有关的故事: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汝!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形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慑。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www.xing528.com)
当列子向关尹请教至人“不窒”、“不热”、“不慄”的原因时,关尹为列子讲了一番“纯气之守”的道理。从关尹的回答可知,“纯气之守”并不是通常意义上所谓的“炼气”、“服气”、“养气”,它实质上属于心性范畴,是一个修心炼性的问题。如成玄英在疏释“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时便点出了这种心性指向,即:“夫不为外物侵伤者,乃是保守纯和之气,养于恬淡之心而致之也,非关运役心智,分别巧诈,勇决果敢而得之。”概言之,成氏认为“纯气之守”的实现有赖于保养“恬淡之心”。笔者认为,保养“恬淡之心”与《吕氏春秋·不二》篇所说的“关尹贵清”是一致的,也是清净其心的意思。由此看来,《不二》篇对关尹之学特征的概括应不是妄言,而是有根据的。
既然关尹之学以“贵清”为特征,那么庄子是否也有“贵清”的思想呢?回答是肯定的。首先,庄子曾以“清”释道。《天地》曰:“夫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意思是说,道体是幽深的,清澄的。其次,庄子主张清静修道、养生。《在宥》曰:“心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刻意》曰:“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在他看来,只有心地清静通透,才能合道长生。第三,庄子以“清”描述得道的境界。如“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知北游》)。其中,“漠而清乎”就是寂寞清虚之意,庄子是以寂寞清虚、恬淡安静、柔顺调和、宽闲逸豫、虚夷寂寥作为得道的境界。而在《田子方》篇,当田子方向魏文侯描述他的老师东郭顺子的时候,说:“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这其实是说,东郭顺子是一位体道合天、“清而容物”的真人。这样,庄子不仅把“清”与“真”做了贯通,而且同时贯通了形而上的“天”与“道”。或许有人会说,庄子的“清”不一定源于关尹,《道德经》中即有此种思想。的确如此。比如老子说:“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十五章)“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四十五章)我们认为,关尹的“贵清”或许也受到了老子的影响。不过,既然关尹之学以“贵清”为特点,他对“清”必然做了较多的关注和阐发。因此,我们在肯认庄子接受老子学说的同时,很难否认其与关尹学术之间的继承关系。退一步说,即使庄子之“清”源于老子,而关尹既然出现在庄子的笔下,这本身就是关尹影响庄子的证据。
最后,顺便提一个问题。由于《天下》篇在概括关尹、老聃学术的时候,其中出现了“澹然独与神明居”、“主之以太一”、“其动若水”之说,而“神明”、“太一”、“水”等字眼皆出现于郭店楚简《太一生水》篇中。于是,有些学者据此推论“太一生水”或为关尹遗说。笔者认为问题绝非如此简单,故在赞赏这些学者敏锐的学术洞察力的同时,却并不能接受他们的研究结论。比如据学界研究,“太一”在先秦除了可以指哲学意义上的本原、本体外,尚有天文学意义上的“太一星”、宗教学意义上的“太一神”等义。而且,先秦对“太一”与“水”的崇拜是非常普遍的,并不止于道家。因此,把《太一生水》判为关尹遗说似有武断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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