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闽南漳州郡城外有丹霞山,“土石皆赤”,而漳州的四郊也分别被称为“霞东、霞西、霞南、霞北”。[1]霞城就是漳州的别称,而霞中社的命名就带有直接的空间意义,即漳州之社。霞中社毫无悬念地是一个以漳州士人为核心成员的诗社。
其中的灵魂人物就是举人张燮(1573—1640)。张燮来自漳州地方的一个仕宦家庭,世居龙溪。因为漳州府和龙溪县府县同郭,所以他们在家乡的主要活动区域就是在漳州府的行政中心。张燮的伯父张廷栋(1542—1589),以及父亲张廷榜(1545—1609),都是进士。但是他们的仕途比较不顺利,升迁都因为和上级不睦而搁置。张廷栋官至礼部仪制司主事。[2]而张廷榜则是在署理吴江县任上致仕。[3]张燮本身则在万历二十二年(1594)中举之后,最少六上春闱而都落第归来。[4]虽然如此,张氏在明朝末年的漳州地方上无疑也是重要的士大夫家族。有两则事关地方防御和地方公共事务的例子为证。漳州曾因为之前的一起“事觉就诛”的民变,所以“当道议屯客兵于芝山绝顶,以御不测”。张廷栋认为不妥,毕竟如此一来“腹心之忧,不在贼而在兵矣”。所以他“亟白当道,移至西郊”。此举为“识者服其远算”。除此之外,漳州“城故有濠,缭绕里市,邀通濯龙之渊”,但是“久乃渐成壅塞”。于是张廷栋“请所司为疏泥道滞,因复宣泄”,所以“是大有功于河山也”。[5]如此可见张氏对地方事务的关注以及影响力。
原拟要屯客兵于其上的芝山,就是紫芝山。此山原名登高山,后来在洪武十三年(1380),因为山产紫芝,经知府徐恭(生卒年不详)上奏,所以赐名“紫芝山”。山在城的西北边,“郡城绕焉”,是漳州府城的主山。[6]将客兵屯聚在府城边上的主要山峰自然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芝山容不得客兵,却是漳州士大夫经营田舍,隐居其上的佳处。张廷榜归里之后,便“诛茅于紫芝山半,却扫掩关”。但是“郡国吏交重府君,屡载酒叩玄,车马旌旗,掩映萝薜”。尤其是吴江籍的吕纯如出任龙溪县令时,更是“每燕赏,必问张大夫在否?坐无府君不乐也”。[7]芝山和漳州府城的空间距离不大,芝山甚至可以说是府城官员与漳州士人网络空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霞中社的活动中心就在芝山。
霞中社是在万历二十九年(1601)的9月8日正式“察铜盘于玄云之居”。玄云居就是张廷榜在芝山半的别业。当时“诸君既成如许胜事,相与谋筑高坛”,只是“一时又难卒办”,所以“乃就玄云之顶,家大夫所营空馆一区,割以属吾曹”。他们也不是免费利用了张廷榜的产业,而是“粗偿其直”。因此霞中社还算是独立地“所自建也”。其内部格局则“社之堂曰‘风雅堂’,堂接小亭,亭旁双桂树,森挺连卷。亭之外为长轩,郡大夫扁曰‘白云词坛’,开窗可遍俯开元兰若。左窥员山及西溪一带,绿岫白波,时来蒸人。右望芝山绝顶,作屐齿间剩物,大佳。堂之左右,各一小室,前临小庭,而闲房相续,足供栖止。从堂入为池,与池相连为斋,郡大夫扁曰‘青云兰社’。斋之上为楼,楼具墙壁,仅疏棂,跳望稍局,道力为阔,架层楼其外,玲珑倍豁。近顾则万家如错,雉堞萦纡如带;远顾则丹霞之屿、九龙之溪,隐见眉睫。每潮汐吐吞,帆樯乱驶,而远峰叠树,塍垺交经。当其澄盼莹神,忽不觉夫纸落翰飞,而理丰词富也。左右园垂,泫泫之草披露,依依之树近蝉,斗酒听鹂,短裾曳月,又诗肠之鼓吹,而道韵之丹梯已”。[8]
上一段对霞中社社址的描述自然少不了许多文人的浪漫渲染。但是除了空间的基本布局,地点的相对幽静之外,有两个要素也是十分明显的。第一,虽然幽静,但是漳州府城的城墙和城内房舍均在视线之内,所以距离虽有却不是太大。所以这个空间以及在这个空间内活动的士人始终和漳州府维系在一起。第二,虽是山间气象,但潮汐声和船帆提醒了读者,漳州和海上交通的紧密联系。所以即便没有道明出自谁手,但社中两块匾额都由“郡大夫”所提,则霞中社社员与漳州府城政治的关联无处不在。
那么社中的这些“诸君”又包括谁呢?霞中社的核心成员有13人。如表1:
表1 霞中社核心成员[9]
霞中社成员的组成在不同社员的记述中略有出入。因为本文的讨论主要依据成员中最晚离世且存留著作比较多的张燮的作品,所以便以其《重修霞中社记》为准。更何况,霞中社在张廷榜的玄云居集聚,《重修霞中社记》是该社历史最原始的第一手记录。[10]此处所见霞中社核心成员均属漳州籍。除了同乡关系之外,他们彼此之间还有如下的关系(表2):(www.xing528.com)
表2 霞中社核心成员的多重关系
①张燮:《先大夫府君行状》,《霏云居集》,第36卷,第656页。
②张燮:《祭辂思郑观察文》,《霏云居续集》,《张燮集》,第47卷,第792-794页;张燮:《祭郑冀州瓒思文》,《群玉楼集》,《张燮集》,第57卷,第940-941页。
③张燮:《亡女戴孺人行状》,《霏云居续集》,《张燮集》,第46卷,第783-787页。
④张燮:《翰林院检讨征仕郎朝宪高先生行状》,《霏云居集》,第36卷,第660-664页。
⑤张燮:《翰林院检讨征仕郎朝宪高先生行状》,《霏云居集》,第36卷,第660-664页。
⑥张燮:《通议大夫南京吏部右侍郎恬庵蒋公行状》,《群玉楼集》,第52卷,第869-876页。
⑦同年进士和举人的记录,见李维钰原本,沈定均续修、吴联董增纂:《光绪漳州府志》,第17卷,第10-11、37-39页。
然而这群漳州士人的聚集并不只是因为“吾漳朝丹暮霞之气,蔚为人文,顿尔卓跞”的文化自信。其中自然还是需要适合的时机。按张燮的叙述:
岁在辛丑,蒋道力以终养,尚滞里门。郑辂思亦予告家食,并有寝处山泽间仪。而汪宗苏、陈伯畴以山泽之癯佐之。吴亮恭时从梁山来,如鸿鹄之徘徊焉。余与陈元朋归自燕,酬和诸子间,不寂寞也。久之,徐鸣卿以奉使至,而戴亨融亦暂解观察组绶,卧天柱峰头,至是抵郡。
所以本来在外任官的蒋孟育、郑怀魁、徐銮、戴燝基于不同的原因回到了漳州。同时还有山居的布衣汪有洵、陈范,以及大概刚刚春闱落第从北京归来的张燮、陈翼飞,加上从漳浦时时至漳州郡城和友人相会的吴寀。他们在那一年就形成了“东南衣冠之会,岂可失哉”的契机,所以便决定草檄订盟。9月8日“插铜盘于玄云之居”时还有“家大夫与小郑瓒思”。[11]张廷榜显然是这群士人的前辈,参与霞中社是他主动提出的。张燮回忆自己“既修千秋之业,与二三子建鼓东南”时,张廷榜“谓二三子曰:以吾投石超距,则老矣,必据案弄柔毫,犹瞿铄也。阮嗣宗与阿戎谈,奈何遽绝长源哉?”于是大家便欢迎他“共歃铜盘皿”。[12]
然而此次集会仅11人在场。当时“林德芬客楚未归,而高朝宪支床乡居,商不与盟”。这是一件憾事,张燮认为“吾漳翔禽异羽,已尽岩际,所遗两君耳”。所幸林茂桂在次年加盟。到了万历三十四年(1606),高克正也参与了霞中社。当时“道力、鸣卿亦奉使过里,独辂思守括苍,亮恭颁诏在途,其他囊时诸子皆在,敷衽把臂,见东南才士之大全焉”。[13]
虽号称“东南才士之大全”,但无论是1601年还是1606年的集会,霞中社核心成员均未曾全数聚集。张燮提到霞中社成员在漳州地区以外的交游,所谓“若夫足迹所至,别有结欢,今其连璧旧乡,还珠故国者如此”。因此除了上述核心成员之外,霞中社也有几位福州地区的外围成员。[14]
张燮所撰《重修霞中社记》是1606年或之后的作品。他在文中提及“社颇颓废,鸠工茸治之。规制无改,耳目聿新”,所以是文题目标明“重修”。既然是难得的“东南衣冠之会”,那1601年为什么没有留下记录呢?张燮解释道:“社初举时,适有豪族之变。俗疵文雅,往往而然。红尘污人,未遑作记。盖至是乃始含毫,用播山灵于不朽,累世而下,读余言者,其芳馥舌齿未可知。若抚遗迹而溯芳尘,庶亦不诬,方将有贤今日乎哉。”[15]有关霞中社成立时的历史环境,笔者将在第四节进一步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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