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跨媒介背景下的影像叙事

影像技术可以导向并强化影片理念，看似微小的视觉符号也可以成为构筑影片的起点，影片《降临》在这方面做出了有益的尝试。

《降临》改编自特德·姜（Ted Chiang）以语言学为核心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外星生物七肢桶的语言是小说情节的核心元素，但在小说中只有简短和含混的描写，如何将其视觉化成为影片创作的一大挑战。

维伦纽瓦（Denis Villeneuve）最终创造性地选用了乌洛波洛斯（Ouroboros）式的视觉符号来为七肢桶的语言进行视觉定位——一条“咬尾之蛇”，代表着时间/生命的往复轮回。巧合的是，笔者发现日本艺术团体TeamLab的沉浸式展览“花舞森林与未来游乐园”中的作品《圆相》与七肢桶的语言符号也极为接近，甚至更为神似（在形态、墨迹的离散效果等方面）。

左图为影片中七肢桶的语言符号；中图为乌洛波洛斯符号；右图为《圆相》的视频截图

熟悉影片的观众应该了解，《降临》为循环式结构，首尾呼应。主题为主人公露易丝通过读解七肢桶的语言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却仍能勇敢面对惨淡人生。可见，七肢桶的语言符号对影片具有重大意义，它既是激发露易丝预知未来能力的动因，也是影片故事框架的预表。(www.xing528.com)

视觉符号可以成为强化影片理念的重要元素，人们很容易忽略这一点。此外，视觉符号往往具有特定意蕴且关涉东西方文化差异，极易造成误读。“雨”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常常代表诗意或用于渲染气氛，在深受基督教影响的西方文化中却代表“涤罪”（如诺亚时代的暴雨）或“洗礼”，带有“洁净灵魂”的精神性意涵。回到影片《降临》，小说中描绘七肢桶语言的文字符号被转化为视觉符号，该视觉符号又成为影片的结构基础和情节动力——这的确是视觉文化时代一个特有的现象。同时，由于该符号的含混性，也造成某些观众对影片深层理念的误读。

据专家考证，乌洛波洛斯符号源自古希腊，并出现于诸多古老文明中。蛇蜕皮后舍弃旧身体得到新生，具有“诞生与死结合”的意味，是生命轮回往复的象征。《圆相》则是TeamLab在成立后一直致力于研发的在空间里书写的书法，它将禅宗书画里的“圆相”（一笔画圆）在空间中一笔画出（空书），在立体空间中重新诠释并立体重建书法的墨迹、笔画的深浅、书写的快慢和劲道的强弱等。在禅宗里，“圆相”也被视为顿悟、真理、宇宙整体以及平等的象征。^[8]

可见，二者都具有“轮回”的含义，特别是“圆相”，更具有东方轮回观与宿命论色彩。加之七肢桶语言符号的水墨风格以及片中笼罩的白色烟雾，很容易被观众用东方美学及哲学进行读解，也有研究者提出“循环时间观”话题。笔者认为，《降临》在形式上接近“循环时间观”，其内核却仍符合西方的“线性时间观”。东方传统尤其佛教传统的时间观是循环的，西方基督教世界的时间观则是线性的，时光一去不返且渐近末世，因此要分秒必争，“向死而生”。西方电影中常见的“最后一分钟营救”也是“线性时间观”的体现。《降临》中七肢桶语言符号是激发露易丝预知未来的动因，是故事构架，却不是主题隐喻。露易丝勇敢面对未来是“线性时间观”的体现“（循环时间观”往往具有虚无主义色彩或代表天人合一的达观，但并未强调勇敢面对未来的含义），且影片的“最后一分钟营救”情节同样符合“线性时间观”。因此，该片在形态上带有东方元素，表层含义也在某种意义上借自东方，但理念内核仍然是西方式的。

全球化带来的东西方文化交汇激发了更多创作嫁接的可能性（如《黑客帝国》《银翼杀手》），但也带来视觉符号借用中的意义模糊或内核断裂，这是当代大众文化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