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怀旧是另一种幻觉
幻想是幻觉,回忆不是。但毛姆在《人性的枷锁》里说,“所谓‘青春多幸福’的说法,不过是一种幻觉,是青春已逝的人们的一种幻觉”。兼具丰富度与细节强调能力的视觉性是电影媒介的独特叙事优势,相较于戏剧、小说和音乐,电影尤其擅长用空间、细节的视觉性唤起受众的回忆共鸣,从而引发怀旧的幻觉式体验。正如让·米特里所说:“没有任何艺术能够比电影更适合处理记忆现象,因为现实化和现时化时电影本性的最确切的呈现。”[6]《同桌的你》北京教室里古老的土暖气炉子,《夏洛特烦恼》用航拍还原出的一整个90年代的城市景观,《悲伤逆流成河》里的翻盖式手机,上海老城区的空间还原,《后来的我们》父亲的黏豆包,热气腾腾的年夜饭,视觉上扑面而来的对回忆的“现时化”再现,在召唤记忆的同时,也在开启受众有关青春的柔光化“幻觉”模式,用情怀作引,使观众迅速陷入叙事的情绪之中。
声音引发的怀旧情怀同样也是电影媒介的优势所在,尤其在声画高度配合的叙事下,声音会激发出受众强烈的情感。《夏洛特烦恼》里戏仿港片的声画场景唤起了几代人对香港电影的怀旧记忆,《相约1998》的春晚歌曲划下了鲜明的时代定标,《后来的我们》里,父亲的书信,以画外音的形式缓缓地读出,画面展开的是信中提及文字的画面呈现:父亲蒸着黏豆包,父亲拄着拐杖在家门口眺望,父亲握住见清妻子的手,却说了句“小晓回来啦”;见清和妻儿生活的画面,对应着读信的方小晓残破的现状;见清回到斯人已去的老屋,坐在冰冷的炉子前的现在时空,对应着父亲坐在点燃的炉火前的过去时空。这段声画的对位,成为整部电影最为抒情的段落,它用声音为线,串起了回忆的吉光片羽,完成了一段以情绪逻辑来组接的时空交汇,将整个叙事以视听交融的方式推向了高点,从而实现了源媒介(原小说和歌曲)本身无法完成的情节与情绪的高度融合。
除了情绪功能,怀旧叙事的另一层叙事功能,在于和现实时空的叙事造成强张力,强反差。木心的一首《从前慢》怀念着那个比当今更从容更悠长的时空,可是,是否仅仅是在回溯的视点之下,我们才能得到从容,而任何一个从前,在它的当时,因为你正是经历者,和每一个现在的当下一样,你无法得到回望时心如止水的从容体验。所以,怀旧叙事与现实之痛的强反差,也是叙事者营造的一种幻觉,摄影机替代了当事人凝视往事的目光,电影拍摄的柔光布景和后期调色,替代了当事人对回忆的幻想性改写,换言之,电影对记忆的怀旧叙事处理,与现实时空影像刻意拉出的强反差,正好与人们回溯过去时产生的幻觉和今昔对比实现了同构。
在回忆的光泽化幻觉里,原本平淡无奇、和现实一样并不完美的青春,因为它的无法重来而变得纯粹、美好,年少时和现实碰撞得头破血流的那种孤勇,以其真挚的大无畏而变得可贵,成长的疼痛也因来自现在时空的反观目光而被赋予了意义。与怀旧叙事对照的,正是此刻当下的现实时空,意义缺失、方向迷失、初心不在的残破当下,需要营造另一个更纯粹的时空来关照和疗愈。用怀旧叙事凸显现实之痛、现实之思,正是当下青春片跨媒介叙事的落点。
(二)与现实痛点的对接(www.xing528.com)
青春片的“源文本”,无论是歌曲、小说抑或戏剧,因为带有回忆的特征,其怀旧属性必定是鲜明的,但当下性却明显不足。在电影媒介中继续建构一个具有当下性的“故事世界”,势必要与现实世界完成文化同构,也即,完成和现实时空所处文化的对接。“内容层面上直接的文化同构,是推动故事世界持续运转的内生动力;接受层面上间接的文化同构则是保持故事世界始终被观众需要的外生动力。其功能都是作为故事世界与现实世界的纽带,让观众产生对于故事世界的认同、需求和期待。”[7]
当下时代有关“青春”的文化氛围是怎样的呢?通观网易云音乐上的高亮评论,一片哀云重重,皆是“永失我爱”的伤痕文字,《前任3:再见前任》创造的商业奇迹,背后暗藏的也同样是关于“失去”的伤痕叙事。于是《后来的我们》打出了“错过”与“失去”的情怀牌,与当下时代文化气氛实现了切合的对接,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
除了活在过去,这个时代更多的人活在未来。一夜暴富、逆袭的幻梦、以世俗成功为目标的奋斗哲学,巨大物欲和虚荣裹挟下的人云亦云的“欲望”,驱使着普通大众在对未来的瞻望中麻木奋斗消磨此生,唯有消费的狂欢和集体意淫能安抚虚无。《夏洛特烦恼》就是一出逆袭的幻梦,贫民阶层集体意淫的快感支撑了整个叙事四分之三的观影情绪,电影以真实的富豪生活场景、游艇大海美人环绕的奢华意象最大化地满足着观众的意淫需求,比原话剧的舞台布景更添视听层面的华丽真实感。而功成名就后的夏洛以感染艾滋的方式遭遇当头棒击,更是迎合了贫民阶层普遍的仇富心理。对40平方米小破屋的终极回归,那一碗茴香面的温暖鲜香,同样是为普通大众准备的一剂高度有效的安慰剂。
对未来的幻梦也是都市漂泊者的内心动力。所谓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活出一片天地的梦想,支撑着庞大的异乡漂泊群体的生活信仰。“漂泊者”的生命体验占据了多数中国观众尤其是小镇青年的真实经历或幻想经历。因此,青春片中开始引入了大都市漂泊生活的质感细节,《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电影文本,比老狼的歌曲本身增添了漂泊在大城市的艰难和阶层的难以跨越,《七月与安生》电影中比原小说更强化了安生在异乡的颠沛和飘荡,并把七月作为小镇青年的代言者,强化了小镇青年对“生活在别处”的渴望。《后来的我们》大量填充了充满现实主义质感的北漂生活细节,这些都是在对接观众有关“漂泊”的现实体验,以及中国人口从乡村、小镇大规模向都市迁徙的时代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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