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生活之为本源,黄玉顺教授特别强调不是说“生活的本源”,而是说“生活即本源”:“儒学的一切的一切,都从‘生活本源’说起。但须注意,所谓‘生活本源’,并不是说的‘生活的本源’。生活没有本源,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切的一切的本源。生活本身既是形而上学的本源,更是形而下学的本源。这里,‘生活’和‘本源’乃是同位语。”[16]在哲学上,形而上学追求万物的最终根据或所谓本源,黄玉顺教授所谓本源不是这种作为思辨给出的形上根据,而是更进一步强调,“形而上学正是以生活本身为自己的本源的”[17],“本源就是生活本身”[18],如此作为本源的生活或生活作为本源,“本源不是一个物,不是一个存在者。本源之为本源,在于它先行于任何形而上学构造。”[19]因此,所谓“生活即本源”,有一种更为深刻的哲学意蕴,“所谓‘生活本源’,就是‘生活本身’。我们讨论生活本源,就是阐明生活本身”,而“生活本身,就是事情本身”[20]。
事情本身,就是“生活即是存在,存在即是生活”,“生活之外别无所谓存在”[21]——在生活自身展开自身的“至大无外”[22]中,一切源自生活,一切归于生活。而事情本身就是存在本身,“就是生活本身,就是纯真的生活情感本身”[23],“生活就是生活情感,首先是爱的情感”[24]。本源生活本身就是本源情感,生活与情感源始一体。
作为本源的生活或生活作为本源可以被阐明出来,根源在于生活作为本源,本身自行领悟着:“生活显现为感悟”[25],“生活领悟并不是对存在者的认识,而是对存在本身的领悟:我们领悟着生活本身,这种领悟本身就归属于生活”[26]。作为本源的生活领悟着自身,领悟归属于生活本身,这就是生活与领悟的源初融合。这是作为本源之生活的一个根本性之处:“本源的事情显现着自己——生—活。”[27]如此自身显现的本源生活,即是生活情感与生活本身及生活领悟的统一:“我所谓‘生活感悟’,是说的在生活情感当中的生活领悟”[28],“生活本身作为存在本身,首先显示为生活情感,尤其是爱的情感”[29]。领悟生活情感的生活感悟就是“本源之观”:“本源之观中……我们是在领悟着生活情感,领悟着生活本身。”[30]简言之,本源生活之为本源,就是生活与情感、情感与领悟、生活与领悟的源初一体浑融。
这个源初一体浑融,即是爱与思的统一:“爱,所以思……思首先是情感之思,是爱之思”[31];“‘情’有两种基本用法:一是事情本身……事情本身也就是生活本身;二是情感,即本源的生活情感……两种用法是一个意思:所谓生活本身,不过就是本源的生活情感本身,因为离却了生活感悟,所谓生活本身也是子虚乌有的;而生活感悟,首先就是生活情感。”[32]一方面强调的是爱并不能自身显现自身,必须与思结合在一起;另一方面强调的是思并非单纯的自身显现,而总是对于爱的显现。模仿康德的话来说,就是“没有爱的思是空的,没有思的爱是盲的”。爱与思和生活的统一,当然是有内容的,因为这些内容的无比丰富,我的当下的存在才能被超越,或者说,当下的生活才在去生活中展开:“生活是对生活之爱,是与这样一些内容的关联,这些内容并不是我的存在,而是比我的存在更珍贵:(它们是)思考、吃饭、睡觉、阅读、劳动、晒太阳等等。这些内容有别于我的实体,但又构成之;它们构成我生活的珍贵之处。”[33]
爱与思统一的本源生活,构成“先行于一切的本源情境”:“儒学把‘在生活中’理解为生活本身的本源情境”,“人之所以为人,首先不是根据什么‘人性’,而是渊源于生活情境:正是生活情境‘规定’着所谓人性,并从而‘塑造’了人本身。所以,情境先行于人,先行于物,先行于一切存在者”,“这种本源情境就是:在生活中”。[34](www.xing528.com)
作为本源情境的“在生活中”,情境本身并没有清晰化地区分出人和万物,而只是浑沦或浑沌:“本源的生活就是‘无分别相’,就是‘浑沌’……我称之为‘生活的本源情境’。这种本源情境就是‘浑沌’”[35],“生活就是生活本身,就是浑沦。浑沌之为浑沌,就是浑沦的生活本身”[36]。本源生活内蕴着存在的源初涌动与源初领悟和源初情感:“本源情境里发生着生活感悟——生活情感、生活领悟。”[37]但情感与领悟之融而为一在生活本源之中,作为本源的无穷丰润与潜在,只能归结为浑沦或浑沌。生活或存在将自身理解为混沌一体的本源,这本身是一种“极端的清晰化”——生活本身不可能被认识论意义上的反思直观所透彻关照,而是永远持存为一切从之而出、一切复归于它的深邃与广袤之在,这才是生活作为本源或本源性生活的真正本性:“我们把这样的作为大本大源、源头活水的生活本身的浑沦,称为本源;把一切归属于生活本身的事情,称为本源的。”[38]如此浑沦的本源情境一个突出之点在于对爱和共在整体的强调:“生活之为生活,在本源上就是共同生活”[39],“‘我们在生活中’意味着:作为本源情境的共同生活”,“共同生活是说:在本源意义上,生活从来不是‘独立自主’的个人的生活、单子的生活——不是我的生活,也不是你的生活、他的生活;不是主体性的生活,更不是物的‘生活’。共同生活就是无分别相的、浑沦的生活本身”,“对于这种意义的共同生活的领悟,儒家用‘仁’字来传达”。[40]在此,生活之为本源就彰显为浑沦的共同整体情境,以具有情感—价值归属意义的仁的作为概括。
黄玉顺教授认为,本源的爱,根底上就是亲子之爱,在一定意义上是亲子之爱本源的本源:“存在作为一种生活领悟,在本源上不过是说的生活本身的生活情感,而其源头,乃是母子之爱。这一点,对于儒学来说乃是最本源的感悟:亲子之爱乃是本源的本源。”[41]如此言说,一言以蔽之,就是真正的生活本源,就是儒家所给出的亲子之爱。浑沌与亲子之爱的双重突出,给出了生活作为本源自身的不可究诘的本性。如此作为本源的浑沦整体,是不可究诘的,黄玉顺教授甚至称之为“天命”:“天命,亦即生活本身。”[42]将作为本源之生活视为天命,生活儒学的本源也就走到了其终极性意义——人无可逃于生活,人“命定”处于生活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某种意义上,黄玉顺教授的生活儒学以生活为本源,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个基本观念,即人只有活着,才能进行哲学、文学、艺术等创作,具有一致性:“我们首先向来已经在生活,然后才有可能去饮食男女、吃喝拉撒、从事政治、经营生意、献身宗教、研究科学、摆弄艺术、玄思哲学等。”[43]这是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的一个基本判定:“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44]由此而言,生活儒学以生活本身作为大本大源,与马克思将人类生活实践及其历史展开理解为一切思想(哲学、文学、艺术、宗教等)的根源,在本质上具有相通的致思倾向。而且,就生活儒学所谓“当下本源”或真正的“当下性”而言——“生活就是当下”[45]——也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将人类生活实践的真正展开视为“今”或“当下”具有一致性。李大钊就说:“今是生活,今是动力,今是行为,今是创作。”[46]黄玉顺教授的整个“今”“当下”“本源”的说法,与李大钊“今”的哲学具有共同的意蕴,即生活就是内蕴着人类觉悟的活生生的、能动性的创作行动本身。
黄玉顺教授讨论“事情本身”的时候,突出情感和情实的统一,并回到孟子那里说“实情”之情。在情感与情实的统一中,本质上蕴含着“心”或心思。而蕴含着心或心思的情感与情实之统一,其间有深意。很多人在讨论阳明和孟子、讨论心学的时候,很容易忽略一个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必有事焉”。在《孟子》原文中,“必有事焉”与“勿正”是连起来说的,即“必有事焉而勿正”。按照焦循的解释,“正”就是“止”。[47]“必有事焉而勿正”,就是“必有事焉而勿止”。什么叫“必有事焉而勿止”?就是说生活永远在绵延,不可能有悬滞的时候。在黄玉顺教授所强调的生活的本源结构——“在生活且去生活”中,就含蕴着生活永远绵延不息的意思。如此,如果将马克思哲学的生产实践与心学的必有事焉而勿止联系起来理解作为本源的生活,那就具有一种“具体历史性”。就此而言,当下与今的强调,也就突出了生成的意义,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自然的历史是自然向人生成的历史。[48]同样地,生活作为本源也就是在“去生活中”不断生成的本源;本源作为不断生成的本源,生成作为本源不断的生成,如此作为本源之生活才得以彰显其真正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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