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思想观念的表达呈现总是离不开某种特定而相应的言说方式。黄玉顺先生的“生活儒学”理论建构以“面向生活本身”,即以揭示或敞开本源性的“生活-存在”观念及其情感显现为基础与核心,这种“揭示和敞开”活动要求的是对“生活-存在”本身的领会与诠释,同时也本质性地关联着一种本源或本真的言说和表达方式,“这种存在之领会与诠释是与本真的言说同在的”[30]。如前所述,关于本源性的“生活-存在”观念的理解领会,黄先生称之为“生活感悟”,而与此“生活感悟”的敞开相应的言说和表达方式就是诗歌。
我所谓“生活感悟”,包含本真的生活情感和原初的生活领悟,这些都是先于理性、先于科学、先于伦理、先于哲学的事情。这种本真的生活感悟、尤其情感,往往都是由诗歌来传达的,即陆机《文赋》所说的“诗缘情”。[31]
“生活感悟”与诗歌之间的这种本质关联,在黄先生关于“生活本源”的论释阐述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即他特别喜欢引用诗歌并在对诗歌的赏析中展现其“生活-存在”的思想观念。这是因为,在黄先生看来,作为存在的“生活”首先就显现为情感,而“诗歌这样的言说方式,是情感性的言说方式,实际上所表现的就是情感之思”[32]。
在阐明“生活感悟”与“诗歌”之间的关联之际,黄先生根据人类全部思想观念的三层架构,将人类全部的言说方式划分为两种:一种是“言之无物”,一种是“言之有物”。其中,“科学、哲学、形而上学都是‘言之有物’的,而诗歌、艺术、本源性的言说是‘言之无物’的”。[33]这里的“科学”就是一种形而下学,它与“哲学”(也就是“形而上学”)一道,都是对某种存在者(物)的思考与追问,只不过形而下学是对“众多相对存在者”,亦即个别具体事物的研究,而“形而上学”是对“存在者整体”(“宇宙万物”)或者说是对“唯一绝对存在者”的探究。科学、哲学、形而上学的研究,因其总是与某种形式的存在者(“物”)相关,所以其相应的言说方式亦表现为“言之有物”。而在“生活-存在”及其仁爱情感的显现中,无物存在,或者用黄先生常用的表达来说,“生活”是“无”,所以与此本源性的“生活-存在”观念相应的言说方式就必定是“言之无物”的。黄先生曾这样论述诗的这种“言之无物”的本源性:(www.xing528.com)
当你读诗的时候,你去品味,就能发现:诗诚然是想象-形象的,但是诗却又是“言之无物”的。这里所谓“言之无物”是说:这里没有物,没有存在者。诗中显现的想象是形象,不是存在者,不是物,不是我们的认识对象。本源性的言说是“言之无物”的,意思是说,在本源性的言说当中,在一首好诗的言说当中,诚然出现了很多想象的形象,但这不是你所“看到”的形象。你所看到的,只是情感本身的流淌,情感本身的显现。假如你“看到”了这些形象,那就是把它们作为一种对象来打量,那就完了![34]
质言之,在黄先生看来,本源性的“生活-存在”及其情感显现的表达,只能通过诗歌、艺术等“言之无物”的方式;而“言之有物”的言说方式,则是属于科学、形而上学的,也是非本源的。
不过,这里还有这样一个问题值得我们去追问与思考,即是否只有诗歌或艺术是通达(言说和表达)本源性的“生活-存在”观念及其情感显现的唯一可能方式或路径?如果是,那么是否意味着,要想领会通达此“生活-存在”的观念,我们就必须放弃所有的科学和形而上学的概念语言?之所以提出此问题,是因为在黄先生的“生活儒学”理论创构开始之后,“尽管学界对生活儒学颇为关注”,但是黄先生却多次表示说“真正理解的人并不多”。这种不理解,一方面固然应当有“思想视域”方面的原因,即很多人依然是从传统的形而上学视域来理解“生活儒学”;但是另一方面,是否也与黄先生自己对“生活-存在”观念的论释表达方式有关呢?如前所述,黄先生不仅强调本源性的“生活-存在”观念的言说表达须通过一种本源性的言说方式,即诗歌、艺术等形式,而且他在论释其“生活-存在”观念时的确亦常借助于诗歌的引用与赏析,但是同时我们也看到,在黄先生关于“生活-存在”观念的许多论释阐述中,其实还依然保留着许多传统形而上学的概念语言,如“存在”“无”等,它们都曾是传统形而上学中长期沿用的概念。甚至于像“生活即是存在”“生活是无”等这样一些阐释“生活”观念的重要表达,其所蕴含的“A是B”这样的句法结构也是极易被作存在者化理解的:如果说此结构中的“是”的意义主要与黄先生所力图阐发的“存在”本身的观念有关,那么其中的“A”“B”则往往更多被作为某种存在者来理解。以这样一种存在者化的句法结构来阐释非存在者化的“生活-存在”观念,其中的误解或许在所难免。因此,在编者看来,黄先生的身上呈现着诗人气质,其思中亦寄托着诗人情怀,但是其哲思的表达,尤其是其“生活-存在”观念的论释,似乎并没有完全摆脱传统形而上学的概念语言的牢笼,而其思想之所以总被误解,或许亦与其沿用了许多传统形而上学的概念语言不无关系。[35]因此,这里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能够完全摆脱或放弃传统形而上学的那种概念语言,而完全诉诸一种诗化的艺术性表达?编者以为,当一种哲思完全诉诸诗化的艺术性表达之时,这种思想本身亦将陷入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玄虚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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