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春天,“邓旋风”从南方刮向大江南北,最初人们还在窃窃私语,是小道消息还是中央精神?不久正式文件传达了,人们猛然醒来,世道变了,不久前还在频频反“和平演变”,如今“市场经济”一词已公开登堂入室,“下海”潮一时成为时髦之举。8月初,分管大学出版社的教育部条件装备司,组织中国大学出版社协会常务理事单位的领导到北国边陲的黑河市开会,讨论如何应对新的形势。在这样的背景下,受常务理事、我社总编辑周勇胜的委托,我以副总编辑的身份出席了这次有20多人参加的社长总编会议。
飞机凌越东北上空,东北大平原无边无际,似乎黑土地的芬芳全都涌进机舱,胸廓为之清新。南方大地村庄楼市连绵高耸,令人有拥挤逼仄之感,而这里的大地如此空旷无垠,与南方的如火如荼,形成了强烈反差。怎么会选择这个开会地点呢?在这里能熏陶到“市场经济”的炽热吗?到了哈尔滨,坐了一夜的火车,在晨光熹微中到达黑河市。在黑河火车站前,吸引人们眼球的是这里的出租车。南方的出租车是一色的小轿车,北京的“面的”已让人惊奇,这里更让人瞠目结舌:停在站前广场的出租车竟然是老式吉普车。这里的人称俄罗斯人为“老毛子”,人们一口一个“老毛子”地说着,这让我们真切地感到已到了边境,到了中俄交界的北国边陲。
黑河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举目望去,都是来自南方做生意的人群。人们肩上手上背着提着大包小包,“市场经济”的热潮扑面而来。我们来到黑龙江边,江水滔滔奔流,河面十分辽阔,比厦门大学濒临的海湾更宽阔。对岸是俄罗斯的布拉格维申斯克市,中国人叫它“海兰泡”,据说是前苏联远东第三大城市。当时苏联刚解体,我们还不习惯叫俄罗斯。对岸的房屋树木依稀可见,没有见到高楼。在夜幕中远远望去,低矮的房屋错错落落,散漫着星星灯光,连绵不断,估摸城市范围广大。只有清晰可见的电视发射塔高耸着,塔尖不停闪烁着的灯光提示我们那里是一个有些规模的城市。
会议学习了邓小平南方讲话,党的十四大很快就要召开,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将是十四大的主题。这是个艰辛的长途跋涉。在“商品经济”前面加上“有计划的”的定语,再前进到“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最后彻底甩掉“姓资姓社”的无休止争论,这是何等巨大的跨越进步!我们的会议开得很热烈,出现了“是做出版家还是做出版商”的讨论,讨论自然没有结果。但思想要解放一点,步子要大一点,要在出版社内建立激励机制则成为大家的共识。会议结束时,主持方发给每人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五件运动服、五双运动鞋。大家正在莫名其妙时,主持人说,明天要出境到对岸的布拉格维申斯克市一日游,这些东西是赊给大家做边贸交易的。当时苏联解体后,卢布贬值一泻千里,中俄边贸虽然如火如荼,却是“以物易物”的初始形式进行。面对着这么一大袋的运动服和运动鞋,大家一时愕然。主持人说,换不了东西不要紧,剩余的可以退还。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天刚破晓,大家准时出发,前往出入境码头。20多位社长总编,每人肩上背着一个囊囊鼓鼓的编织袋,鱼贯而行,还真有点滑稽。码头上人来人往,拥挤得很。生意人背包负重的形象好似《回娘家》中唱的那样“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有一个胖娃娃呀”。相比之下,我们已是轻装简行了。面对这嘈杂的场面,我们体会到做生意的不易。“海兰泡”就在河对面,河面上的船只悠闲逛荡着,而我们却要在耐心中等待,对于第一次走出国门的我来说,比什么时候都更真切地感受到“国家”的概念。走出国境,可不是像平时上鼓浪屿那样,想登船就登船,这条河可是国界,此岸和彼岸俨然分明两个世界。
出关、过河、进关,到达“海兰泡”已中午时分。就一河之隔,却花去六个多小时,俄罗斯海关那种慢吞吞的作风,让你急也急不得,气也是白气。这里的夏天虽然凉爽,但中午的太阳也不是吃素的,烤得人脸上流油。导游告诉我们,下午两点半,就得去码头排队等待出关,否则时间来不及。这就意味着在布市只能逗留三个小时。这座城市果然像我们在黑河隔岸所见的,城市范围很大,但零零落落颇为萧条。路上不见行人,只有偶尔行驶过的小汽车。导游说,这里的居民都有私家车,没有车根本无法出行。哇,都有私家车!这让我们有点羡慕。我们没有下车,就在旅行车上把城市检阅了一遍。布拉格维申斯克是俄罗斯远东地区南部重要城市、河港,阿穆尔州首府,有铁路支线与西伯利亚大铁道相接,人口近30万,工业以食品、机械制造为主。布市是有名的“大学城”,有6所高等学校,人类第一位探索太空的著名宇航员加加林就诞生在这里。在列宁广场、胜利广场反法西斯胜利纪念碑,我们下了车,匆匆看了看,有人来兜售列宁纪念章。我们没有看到街道,其实这里有一条雅致美丽的沿着阿穆尔河畔的列宁大街,导游骗我们说没什么可看的,急急地带我们去吃饭。导游说,整个城市只有三家饭店,迟了什么也吃不上。这话我们有点相信,改革开放前,厦门不是也没有几家可以吃饭的地方吗?果然等了许久才排上队吃饭,不过俄罗斯风味的饭菜还是很可口的。(www.xing528.com)
边贸集市是临时搭盖的巨大的篷盖建筑,就像我国早期的农贸市场。中国人拿来易物的大抵是运动服和运动鞋,几乎都是我们福建晋江产的,来此做生意的也多是福建人,大家都说福建人会做生意。集市里的人摩肩接踵,互相交流中,夹杂着生硬的中、俄语,辅之以手势。成交最多的是皮革产品,可是以我们五件运动服和五双运动鞋是换不了一件上乘的皮大衣的,所以只能寻找小商品。留给我们的时间有两个小时,时间是足够了,只是那些小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却没有什么是需要的。大家在集市里穿梭往来,双眼巡睃着摊位,好像面对着一群刺猬,无从下手。有人看中了宠物小狗,说是在北京可以卖到几千元,大家顿时兴致高涨,但导游说这东东出不了海关,也只好忍痛割爱。到了后来,大家形成了一个共识,赚钱的生意很难做成,把运动服和运动鞋都完璧归赵带回去,岂不是这次活动要吃零分了吗?那就换一些小东西回去馈赠亲友熟人。原则定下后,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一时间大家纷纷出手。有的换望远镜,这家伙看演出很管用;有的换手表,这里的手表和日本产的电子表相比,块头大,模样也不雅,但货是真的;有的换钓鱼竿,这东西可伸缩自如,国内好像还没有;有的换电动剃须刀,虽没日本货精致小巧,但看去很牢固,外形好比小坦克车,剃起须来咔嚓咔嚓像剪羊毛……“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让我触摸到“商”味。
当我们走出边贸集市时,我们的编织袋已经瘪了许多,虽然还有一些运动衣和运动鞋要回流祖国,毕竟也算下海沾湿了鞋,接受了一次“市场经济”的浸浴。下午两点半,我们准时到了出境海关,等待出关的人已排成长龙,每个人都要接受严格检查。烈日当空,又没有矿泉水之类的解渴物,人人唇干舌燥,嗓子直冒烟。队伍前进得十分缓慢,不知道海关人员在想什么,现在的俄罗斯还有什么宝贝能让我们带出去?那些职业“倒爷”说,“老毛子”很坏,他们个个像又臭又硬的老官僚。祖国的黑河市及目可见,就在对岸,多想插翅飞过去。可如今身在人家地盘上,不得不在此痛苦煎熬排四小时长队,这就是国界的权威。
这里的白昼很长,黄昏来临时已近8点,我们上船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开船,此行真是考验我们的耐心。在等待中,人们在船上三三两两开起了小会,议论着“思想如何更解放一些,步伐如何迈得更大一些”。江水拍打着船舷,汽船轻轻地摇晃着,我的思绪也在升腾,筹划着回去后如何进行社内管理机制的改革。前苏联刚刚解体,但它僵化的机制还在运行,在布拉格维申斯克的出入境过程,让我们充分体验了“计划经济”遗风的刚硬苦涩。
船终于开了,驶向黑河,驶向“市场经济”大潮启动的对岸。
夜里十点钟,我们才回到黑河的住处。第一次出国之旅,前后历经17小时。一天的“倒爷”经历使我心潮萌动。回到出版社后,一潭静水被搅动了,管理机制的改革呼之欲出……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