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脱离不了技术、工艺,否则,人的体验再丰富深刻,也仍然只有心情激动而已。苏东坡说:“有道而无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手上功夫完不成造型任务,就不可能绘出一张好画。音乐的造型,同样是酝酿于心中,形之于手中的。演奏家不掌握音乐演奏技巧不行,更重要的还在于善于运用它们进行艺术创造。《列子》《仲尼》篇说:“能用其力者”“不犹愈於负其力者乎”。讲的就是:力量小而“善于运用”力量的人,胜过“有力量”甚至力量大而不善于运用力量的人。表演者所掌握的演奏技术方法,在表演创造中属于“实”的方面,表演者进行声音造型的思维活动,就是表演创造中属于“虚”的一面。表演者的任务就是要把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为了使方法很好地为艺术构思服务,选择技术处理的最佳方案,就有一个技术层次的虚实调配问题。
在中国古典音乐技法美学中,虚与实的运用,占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徐上瀛《溪山琴况》、冷仙《琴声十六法》、王善《治心斋琴学练要》等古琴理论典籍中谈到的“恬”“澹”“轻”“远”“静”“细”“幽”等等倾向于柔的乐象,在一定条件下,是与“虚”象相联系的;“坚”“宏”“健”“亮”“重”“脆”等等倾向于刚的乐象,在一定条件下,则是与“实”象相联系的。
音乐表演技法处理中的“虚”的层面,有两方面的内容,其一是“无声”式的,如休止符、结构中的间歇、气息、断腔等等。其二是“有声”式的,即是音头、音腹或音尾上的微观层次上的小音,这种“音上的小音”,人们通常叫它作“韵”。如果把“音”比作树枝,“韵”就是枝上的叶,就像是音上“生长出来”的小音。
关于“无声”:彻底无声,也就无乐了。这里说的“无声”,特指作品中与“有声”共居于一个统一体中的“无声”而言。它与“有声”一起构成音乐内容的载体。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名句“此时无声胜有声”,说的就是这种“无声”的艺术魅力。正是因为前面有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才可能在“声渐歇”中表达出“幽愁暗恨”的深沉意蕴,使得“无声”具有了丰富的美学价值。
“无声”的美学意义还在于它可以造成艺术空间,调动欣赏者的想象即再创造。休止符就是一种“无声”手段,如运用得巧妙,由于其具有特定的内涵,是非常富于表现力的。
在结构规模方面,不管是乐汇、乐节、乐句、乐段或大的部分之间,都有不同的停顿,这种间歇是结构的呼吸。有的像人的肺部呼吸,有的像人的汗毛孔呼吸,遍布全身。有的停顿是由于段落之间有强烈的速度对比,特别是慢板转快板时,段落之间的呼吸,可以防止生硬转折破坏艺术效果。心理学告诉我们,人们的情绪具有一定的稳定性,激发它需要一定过程,平息它也需要过程,如果人们还浸沉在前面的“规定情景”中,突然转入新的情景,就会产生一种心理抗拒,会有不和谐的感觉,最起码的“过渡”就属段落之间的呼吸了。(www.xing528.com)
结构呼吸的表现意义,众所周知,它与内容息息相关,比如,不太长的规模的周期性方整性循环,与动作的均衡性相联系,因而与音乐的舞蹈性或进行曲性质相联系;急促的呼吸与情绪激动、焦虑不安之类相关联;悠长的呼吸与音乐的颂歌性质或抒情性相联系,如此等等。我们知道,朗诵文学作品如果断错了句,可以把意思弄“拧”了。音乐也能这样,呼吸如果搞错,艺术上同样会陷入扭曲状态。而要把握呼吸的分寸,当然有一个理解、分析问题,但也离不开表演者的艺术直觉。而且不能只考虑到艺术的“真”与“善”(如果仅仅是“不扭曲”,可能只是求真),还要考虑到音乐的美,留空太多则涣散,不着空眼则拙塞,虚实的有机结合,才能使音乐表演生动传神而且求得真善美的统一。
关于“韵”:人们常说的“意”“境”“韵”“味”“神”等等,从创造与审美两方面来说,这些均属“虚”的层面。这个“韵”与语音学中的语调、声调等等关系密切。著名音乐美学家阿萨菲耶夫一向重视语言对音乐音调的影响,他主要是研究了印欧语系中的斯拉夫、罗马和日耳曼等语族,他发现,音乐与语言表达不同情绪的语调有关。他说过自己“不懂汉语”,对汉藏语系较少提及。大家知道,印欧语系的重音变化改变着语言的意义,汉语则是语音的声调(普通话用的是四声,地方方言要复杂得多)变化改变着汉字的意义。由于独特的民族文化传统,中国音乐受语言的影响,比印欧语系更甚,特别注意音头、音腹、音尾运行和变化的细节,人们用“韵”这个词所表述的正是这些细节上的小音。
如果我们对中国民族音乐进行精确记谱,会发现很多极为复杂的装饰性的音,器乐也不例外,如古琴中的吟、猴、绰、注;琵琶中的推、拉、提、并;胡琴中的滑指、擞音、透音、垫指音等等,使音乐进行中出现乐谱记录的实音以外的许多小音,这便是“韵”。
法国巴黎大学音乐博士叶明楣女士在其《中国音乐的气质与特色》一文中写道:“对声与韵的强调是中国音乐的一大特色。声是实音、韵属虚音,简单地说,一个音主要由两个元素构成,发音为声,收音为韵。”。中国音乐在“发音”之前,“收音”之后,均存在着韵。以“声”拖“韵”、由实入虚是一个方面,以“韵”带“声”、由“韵”入“声”,即由虚入实也是一个方面。
中国音乐表演艺术中的“韵”,不同于汉语中的“韵母”。在汉语语音中,先声母、后韵母是常规,而音乐表演艺术中的“韵”则似满天星斗,闪闪发光,甚至在实音进行中间(音腹处)也能出现,全在于表演者灵活地运用和巧妙布局。当然,应该与音乐风格一致,不可滥用,以免陷入“油腔滑调”。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