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
瑞士心理学家
在我的内心里,总是盘桓着对植物、动物、云朵、白昼与黑夜等万物的深厚情感。我对自己越是不确定,我与其他万物的关系就越是亲密。
与许多爱狼之士一样,我对狼的情有独钟最早也是源于对狗的喜爱。伴我长大的牧羊犬阿克塞尔(Axel)是一条训练有素的护卫犬,不过,它长得跟狼很像。阿克塞尔不仅是我的玩伴、朋友,还是我的亲密知己。小时候,我常常爬进狗舍,和它相偎而眠。即使再长大一些,我也很难想象没有狗的生活会是怎样。
人类和狗是最好的朋友。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间存在如此亲密的情感,很特别不是吗?不过,这种关系在大自然中可不是独一无二的。
对野狼观察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惊叹于它们的行为,特别是当我看到它们与其他动物打交道的时候。比如和乌鸦,这两种完全不搭边的动物却拥有着上千年的友谊,同为高智商的家族群居动物,狼和乌鸦不仅分工合作,还共享“恶”名。
以前人们认为,狼只跟同类交流。不过,这个观点是错误的,狼和乌鸦之间的联系和交往就异常密切,要知道,它们可是很不一样的物种。
有一次,我带团在黄石公园内观察野狼。在寻觅狼群踪影的时候,我提示游客要仔细观察鹿群的举动:“如果它们轻松地卧在草地上吃草,那说明附近没有狼。要是鹿都紧靠在一起站着,并紧张地朝一个方向看的话,那大家就可以期待在附近看到狼或者其他正在接近鹿群的猛兽。”所以,狼并不是直接被“找”到的,而是我们通过观察周围的环境,特别是被猎食动物的行为而“发现”的。
我还告诉他们:“如果你想寻找狼,那就抬头看看天。”游客们对这条建议十分不解,于是我指着山谷的某处让他们看,那里有数不清的乌鸦,高高飞起又落下,而草地上正躺着一头死鹿。
然后,我对游客说:“耐心等会儿,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时,乌鸦还没有开始“享用”鹿肉,一是因为鹿的皮毛太厚,它们用喙啄不破,需要“外人”的帮助;二是因为乌鸦属于胆小怕生的鸟类,它们会反复试探,以确定死鹿确实无害。所以我们看到的是,乌鸦会小心翼翼地在鹿的上方盘旋,或者紧张地在尸体旁跳来跳去;有的乌鸦一边飞跳下来,一边拍打着翅膀;有的飞快地啄一下,然后又赶紧跳开;还有些家伙就在那转圈,穿着“黑西装”,趾高气扬的就像商务人士。最后,一只老乌鸦落在鹿的尸体上,这一动作相当于“宣布”:鹿确实死了。伴随着它的召唤,整个乌鸦军团飞落下来。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不需要等太久,就可以看到狼群现身。乌鸦的召唤声就像拉响警报一样,让狼群在最短的时间内,从森林里赶过来,而这一举动让它们那些长着羽毛的朋友开心不已。
如果死鹿是人类特意放在那里的,乌鸦碰都不会碰。但是对于被野狼杀死的动物,乌鸦则会放心地享用,因为它们目睹了猎杀的全过程。而对于不是自己咬死的动物,野狼也会小心翼翼,宁可任由它们留在原地,也不会去吃。不管乌鸦还是狼,也许它们的基因里都还储存着有关中毒的记忆——很久很久以前,人类会利用有毒的肉,来消灭自己不喜欢的“竞争对手”。贝恩德·海因里希(Bernd Heinrich)是研究乌鸦的专家,他把狼和乌鸦间的这种信任解释为“基因固定”:在上百万年中,狼和乌鸦两个物种是一起进化的。乌鸦关于食物的叫声,最初可能只是单纯的表示受挫,因为它们根本无法剖开死去的动物尸体。而一只偶然路过的狼却因此知道了,乌鸦的这种叫声意味着它们发现了死尸。接下来,乌鸦又意识到,如果它们一直这样叫,就会有狼来咬食尸体,从而帮助自己。
这两种动物为了实现“双赢”,在对待彼此时,都做到了足够的明智和宽容。在我们观察乌鸦的时候,会发现它们对待东加拿大狼这样的大型犬科动物与对待狐狸、郊狼等的方式是不一样的:80%的狼群狩猎都会有乌鸦“陪伴”,它们盘旋在狼群头顶,或在附近等待狼群猎杀结束。而在郊狼狩猎时,同样情况出现的比例只有3%。由此可见,乌鸦能够区分郊狼和东加拿大狼,并待在东加拿大狼这样更大的食肉动物身旁。不管狼群是在睡觉、嬉戏,还是动身狩猎,这些大黑鸟始终伴其左右,因为它们知道,狼可以帮它们把一头鹿变成一顿“饕餮盛宴”。
狼群动身狩猎前的合唱会让这些带翅膀的陪伴者感到兴奋,这反应就像我养的拉布拉多犬一样,一听到狗粮倒在食盆里的啪嗒声,就兴奋得不行。对于乌鸦来说,狼群的嗥叫就如同在告诉它们:“准备就餐。”
在咬死猎物后,狼群会马上大快朵颐,而乌鸦也“毫不客气”地冲进四条腿的家伙中间偷吃。为了不被乌鸦“妨碍”到,狼会大口大口地埋头去吃,而乌鸦啄食的速度也不相上下!
一只乌鸦一次大概可以吃掉两斤肉,它还会藏起一些以备光景不好的时候吃。所以,平均29只乌鸦就能消灭一只猎物,那可是好大一堆肉啊!如果狼吞得不够快、不够多的话,那么转过天来,猎物可能就所剩无几了。
这也是狼群采取集体狩猎的原因之一,和我们所想的不一样,野狼并不是为了捕到更大的猎物才全员出动的,而是为了不给抢食的家伙们有可乘之机。毕竟只有这样,大一点的小狼们才有足够的食物吃。
吃饱以后,狼群会卧倒休息,顺便消消食。这时候,郊狼、秃鹰、喜鹊等其他食腐动物开始陆续出场。因此,就算是一具较大的动物尸体,往往也会在几个小时里被一扫而光。那些认为狼每天需要吃掉5千克肉的说法其实是不正确的,因为统计这个数据时,人们可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除了狼以外,至少还有15种动物同时以该猎物的尸体为食,那么狼每天需要的实际肉量应该只有1.5~2千克。
现在,接着讲我带领游客看到的景象:乌鸦开始和野狼玩“捉迷藏”了,乌鸦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狼的动向,当某个家伙偷藏鹿肉的时候,乌鸦就站在它旁边,仔细地盯着。然后,等狼一走开,乌鸦就飞快地把肉刨出来,放到高高的树权上去。仅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乌鸦比狼更有生存优势。
紧接着,食物争夺战拉开了帷幕:一头灰熊正径直奔向死鹿。狼群赶紧吞下几口肉,跑到几米外,卧在草丛中躲起来。其实,在夏天的黄石公园里,几乎所有被狼群猎杀的动物,最后都会被熊霸占。和熊老大交手,犬科动物可没有胜算。现在,狼群只能等待,反正这个抢食的家伙早晚会吃饱。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看到熊舒舒服服地享用鹿肉,“手脚”并用大快朵颐。这期间,有20来只乌鸦试图偷食。与狼对乌鸦尊重、冷静的态度比起来,熊老大明显十分厌恶这些“小麻烦”,为了赶走这些讨厌的乌鸦,熊老大不停地挥打着它强有力的前爪,就像人们驱赶蛰蝇一样。
也许在远古时代,原始人就早已认识了狼和乌鸦。通过观察、学习,他们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在寻找食物的时候,原始人会盼着狼群出现。因为他们知道,狼群可以给其他物种提供充足的食物,而乌鸦则会帮助他们找到狼群的位置。(www.xing528.com)
传说中,北欧战神奥丁(Odin)带着他的两只乌鸦海吉(Hugin,代表思想)和牧林(Munin,代表记忆),以及两只狼格利(Geri,代表贪欲)和扶雷奇(Freki,代表暴食)来到战场,乌鸦和狼吃掉阵亡者的遗体,而女武神则负责将阵亡者的灵魂带回英灵殿。在这个人们传颂了几千年的故事里,人、狼、乌鸦和猎物都出现了。这一点引起了贝恩德·海因里希的思考:奥丁神话所描述的场景,是否就是人类在发展农牧文化之前所拥有的最初的文化形式——伟大的狩猎文化呢?
生活在加拿大和美国阿拉斯加地区的很多原住民,如今依然过着传统的部落生活。因为认为自己与动物息息相关,他们会用动物来命名部落,例如狼族、乌鸦族,而这些部落则把野狼和黑乌鸦视为他们的文化根基。
直到今天,人们依然把乌鸦称作“狼的眼睛”,因为它们站在高高的树枝上,能更快地察觉险情。而它们那特殊的嘎嘎声,不仅用于跟同族沟通,也被用于跟野狼交流。
乌鸦能发出250种声音,这其中有一些野狼可以听懂,就好像这两种动物精通同一门“语言”。乌鸦用“我——发现——食物——啦”的叫声引起狼的注意,告诉它们哪里有死掉或受伤的动物。乌鸦还会用“前方——有——危险”的特殊叫声警告狼群,有熊或美洲狮正在靠近它们的洞穴,让狼群有足够的时间将幼崽转移到安全地带。
在加拿大的班夫国家公园(Banff National Park),研究狼的德国专家金特·布洛赫(Günter Bloch)就专门观察过,野狼和乌鸦如何合作发现死掉的猎物。野狼通过观察乌鸦的举止,侦查尸体的状况,检测周围的环境,然后才会到死鹿旁与乌鸦会合。不管乌鸦,还是野狼,它们随时都在警惕有可能出现的“不速之客”,并计算好逃跑的可能性。它们知道,自己大概有多少时间来处理死鹿,因为下一个靠近食物的家伙很可能就是它们不愿意看到的威胁者。
对于它们来说,人或熊的靠近都意味着威胁。这时,野狼和乌鸦之前考虑的众多逃跑方式和路线就该发挥作用了。大多数时候,它们首先会慌张又快速地逃开几米远,然后再选择进入树林或者躲到其他安全地带,不管是哪里,一定是它们方便藏身的熟悉区域。
有时候,乌鸦也会飞到距离猎物最近的一棵树上,而狼也只是跑到不远的树林边上。然后,它们一个在树上等,一个负责观察那些不请自来的可疑“客人”,就这样“坐等”危险过去。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战略,至少是最节约力气的。
乌鸦到底有多聪明呢?我的回答是可以媲美黑猩猩。每年冬天在黄石公园里,我都能看到那些嘎嘎叫的大黑鸟用喙啄开雪地车上放着的背包的“魔术贴”,将里面的东西洗劫一空,以至于公园服务中心不得不警告游客:雪地车停下后,一定要有人在旁边照看。
我和游客们继续观察:山谷中,死鹿躺着的地方又恢复了平静,灰熊吃得圆滚滚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时,野狼从藏身的草丛里走过来,接着吃剩下的碎肉。乌鸦显得有些无聊,开始玩它们最喜欢的游戏——“调戏狼”:有一只狼正卧在那儿,慢悠悠地啃着碎肉,两只乌鸦却合伙把它气成了神经质。只见这两个家伙总是跳来跳去,叨食狼正在吃的小肉块,其中一只乌鸦还跳到那只狼的后面,扯它的尾巴。狼不得不扭过身来,另一个同伙就迅速叼起地上的小肉块,飞走了。
其实,我还看到过比这三个家伙更精彩的场景。那是在冬天,一具动物的尸体旁围满了乌鸦,还有一只郊狼和一只白头海雕。郊狼想把乌鸦赶走,但徒劳无果。后来,郊狼叼起一块肉,打算到旁边慢慢吃,但是有一只乌鸦跟着它。郊狼吃肉的时候,乌鸦就不停地扯它的尾巴,郊狼一扭身,肉就从它嘴里掉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白头海雕从空中俯冲下来,抓住肉飞走了。当时,美国《国家地理》的动物摄影师鲍勃·兰蒂斯(Bob Landis)和我正好看到这一幕,而郊狼那张愤怒又困惑的脸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胶片上。
因为乌鸦熟悉猎食者的肢体语言,会对不同的狼做出不同的反应,所以它们招惹四条腿家伙的“战术”其实是经过计算的。乌鸦很少招惹动作强势的野狼,但会飞着撞击或者用喙啄击那些靠近动物尸体后,对肉格外渴求的家伙。显然,乌鸦知道哪些狼会“容忍”它们的不良行为。
贝恩德·海因里希把乌鸦称作野狼的宠物,因为它们一起狩猎,相互合作又彼此试探。野狼和乌鸦之间的信任是从小培养的:为了能直接看到野狼生产的洞穴,每年乌鸦都会把新巢直接筑在狼穴附近,这使得小狼和小乌鸦从各自的社会化过程一开始就互相影响,它们之间的关系也历久弥坚。
早在幼狼还生活在洞穴里的时候,人们便可以看到成年乌鸦跳到洞口,好奇地朝里面张望,或是忙着捡起野狼的粪便、吃剩的骨头带回鸟巢。
羽翼渐丰的小乌鸦们也总是在洞穴附近逗留,像是在等着看小狼爬出洞穴,或者是等着成年狼带着食物回家。
三四周大的狼宝宝会跌跌撞撞地爬出洞穴,而外面是密切注视着它们的乌鸦。小狼学习认识狼群成员的时候,先是认识爸爸、叔叔、姑姑,然后是兄弟姐妹,再接下来认识的就是家里的宠物——乌鸦。从那时起,小狼就会一直和乌鸦在一起,不仅能识得它们的样子,更是在脑海里留存了它们羽毛的味道。
小狼和乌鸦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快就能打成一片。嬉戏打闹、偷走对方的食物或者互为对象练习佯攻。在幼年时期,小乌鸦比小狼厉害,老喜欢戏弄小狼。小乌鸦用喙啄小狼的皮毛、拽它们的尾巴或者吓唬它们,这些都是乌鸦每天的娱乐项目。大多数时候,乌鸦对待小狼还是比较温柔的。但有时候,小狼也会被乌鸦强有力的喙啄伤。所以,这些戏弄其实也是乌鸦的试探,试探接近小狼时合适的距离与速度。但随着游戏角色的变化,小狼从“猎物”变为了“猎手”,它们潜近旁边的乌鸦,然后努力地跳起来,扑住它们。
就这样,狼和乌鸦两个不同的物种慢慢地建立起了对彼此的信任。
对于狼来说,乌鸦不仅是警报器、烦人的“同桌食客”、年少无知时的玩伴,还是洞穴周围的“清道夫”——乌鸦会捡食野狼的粪便,成年狼的粪便中含有未消化完全的骨头和皮毛,乌鸦可以从中挑出并享用,而幼狼的粪便更是会被乌鸦整个吃掉。
通常,狼群狩猎后返回洞穴,利用呕出的半消化的食物哺育幼崽。乌鸦则会趁机从没有经验的狼崽那里把食物偷走。而有些乌鸦甚至跟着狼群从猎兽的地方回到洞穴,就等着吃热乎的、被嚼烂的肉。
作为四条腿的猎食者,野狼杀死乌鸦的情况极为罕见。对于这些长着羽毛的小伙伴,即便是成年狼也依然会放纵它们的任意妄为。我经常看到乌鸦招惹休息中的野狼,它们一会儿叼一下狼的尾巴,一会儿啄一下狼的爪子。不过,野狼大多只会被烦得站起来,换一个方向继续趴着。其实,乌鸦正是借由这种看似捣乱的行为,了解到每只狼的忍耐限度和处事方式。
野狼与乌鸦之间也会上演感人的一幕。一次我看到拉马尔狼群在吃饱喝足后,躺在雪地里午休。突然,我看到一只母狼的两只爪子中间有一只死乌鸦。我并没有看到是谁杀死的乌鸦,也不明白死乌鸦怎么会出现在母狼的怀里。但当狼群动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见母狼叼着死去的乌鸦向河边跑去。它把乌鸦放到一块冰面上,尸体开始慢慢地往水里滑,母狼站在那里看着,它歪了一下头,然后出人意料地将头探入水中,当它出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乌鸦的尸体。母狼这是在做什么呢?很明显,它在给乌鸦寻找安葬的地方。最后,母狼找到一个小雪洞,它小心地、轻柔地将乌鸦放进雪洞,并用鼻子拱来积雪把洞口掩盖上,之后才跑去追赶狼群。在我看来,它真的像是在埋葬一位挚友。
在大自然中,不同物种的动物可以成为朋友,并利用彼此的长处生活在一起。乌鸦从野狼那里得到的包容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对于我们来说,虽然出身不同、肤色不同,但同为人类,为什么相处起来却如此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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