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帛书《老子》甲、乙本以及最早的注释本《韩非子·解老》将此章为《老子》首章,依次为《德经》《道经》。
本章主旨讲“上德不德”,最高的“德”,在于“不德而德”。不刻意为“德”、刻意表现“德”;反之,“下德”,在于“不失德”,刻意为“德”、刻意去表现“德”。
老子认为,“上德无为”。“道”与“德”不可分离,凡是符合于“道”的行为就是“有德”,反之,则是“失德”;“德”是“道”的体现,“道”是客观规律,而“德”是指人类认识并按客观规律办事。
老子还对统治者所谓“仁”“义”,特别是所谓的“礼法”,是“失德”的表现,有着极大虚伪性、欺世盗名性,并深刻指出:“夫礼者,忠信之泊(薄)也,而乱之首也。”
这一章是《德经》的开头。有人认为,上篇以“道”开始,所以叫《道经》;下篇以“德”字开始,所以叫《德经》。
“无为”在《老子》出现十一处,本章为第三次出现: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其他在《第二章》《第三章》《第四十三章》(两处)《第四十八章》(两处)《第五十七章》(两处)《第六十三章》《第六十四章》出现。
上德不德, 最高的德不刻意追求德(不以德为德),
上德在于因循自然。
高明:不德而德,故谓之上。任继愈:“上德”不把“德”表现在口头上。陈鼓应:上德的人不自恃有德。
河上公:上德谓太古无名号之君,德大无上,故言上德也。不德者,言其不以德教民,因循自然,养人性命,其德不见,故言不德也。
是以有德; 因此才是真正的德。
河上公:言其德合于天地,和气流行,民得以全也。
《韩非子·解老》: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于外也。神不淫于外,则身全。身全之谓德。德者,得身也。凡德者,以无为集,以无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为之欲之,则德无舍;德无舍,则不全。用之思之,则不固;不固,则无功;无功,则生于德。德则无德,不德则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下德不失德, 最下的德自认为不丧失德(以德为德),
下德在于人为,有功利性。
高明:德则无德,故谓之下。任继愈:“下德”死守着“德”的名词。陈鼓应:下德的人刻意求德。
河上公:下德谓号镒之君,德不及上德,故言下德也。不失德者,其德可见,其功可称也。
是以无德。 因此实际上是没有德。
帛书乙本、王弼本如此,甲本残“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仅存句尾“德”。
河上公:以有名号及其身。
上德无为, 最高的德是“无为”,顺其自然,
河上公:谓法道安静,无所故为也。
而无以为也; 并不刻意去做什么(不刻意有为),
帛书乙本如此,甲本残“为而”。
河曰:言无名号。
[下德为之, [最下的德是刻意去为德做事(刻意有为),
河上公:言为教令,施政事也。
而有以为也;] 因而是有意而为之(人为而有功利性);]
帛书乙本无此句,王弼本有之。高明:非《老子》原本之义。
河上公:言以为己取名号也。
上仁为之, 最上的仁有所作为,
河上公:上德谓行仁之君,其仁无上,故言上仁也。为之者,为仁恩。
而无以为也; 但不是刻意要去表现仁(不是为了仁而仁);
帛书乙本如此,甲本缺“而无”。
河上公:功成事立,无以执为。
《韩非子·解老》:所以贵无为无思为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夫无术者,故以无为无思为虚也。夫故以无为无思为虚者,其意常不忘虚,是制于为虚也。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今制于为虚,是不虚也。虚者之无为也,不以无为为有常。不以无为为有常,则虚;虚,则德盛;德盛之为上德。故曰:“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也。”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恶人之有祸也;生心之所不能已也,非求其报也。故曰:“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
上义为之, 最高义有所作为,
河上公:为义以断割也。
而有以为也; 而有意表现它的义(人为而有功利性);
《韩非子·解老》:义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贵贱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亲疏内外之分也。臣事君宜,下怀上宜,子事父宜,贱敬贵宜,知交朋友之相助也宜,亲者内而疏者外宜。义者,谓其宜也,宜而为之。故曰:“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
上礼为之, 最高的礼法有所作为(有意而为之),
河上公:谓上礼之君其礼无上,故言上礼。为之者,言为礼制,度序威仪。
而莫之应也, (礼义繁复)却没有人响应它,
河上公:言礼华盛实衰,饰伪烦多,动则离道,不可应也。
则攘臂而乃(扔)之。 (于是就)卷起袖子,伸出胳膊硬拉强拽人按礼行事。
帛书甲本残“为之,而莫之应也,则”。
繁复的礼、义不合自然,没有响应,则强行推行。
攘(rǎng):捋起、卷起。攘臂:卷起袖子,伸出胳膊。
帛书甲乙本如此。乃:“扔”的假借字。扔:拉。《广雅》:引也。罗尚贤《老子今译》译为:便扬起胳膊要打架。《韩非子·解老》:圣人“竭尽全力继续行礼。”
河上公:言烦多不可应,上下忿争,故攘臂相仍引也。
《韩非子·解老》:礼者,所以貌情也,群义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贵贱贤不肖之所以别也。中心怀而不谕,故疾趋卑拜而明之;实心爱而不知,故好言繁辞以信之。礼者,外饰之所以谕内也。故曰:礼以貌情也。
凡人之为外物动也,不知其为身之礼也。众人之为礼也,以尊他人也,故时劝时衰。君子之为礼,以为其身;以为其身,故神之为上礼;上礼神而众人贰,故不能相应;不能相应,故曰:“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众人虽贰,圣人之复恭敬尽手足之礼也不衰。故曰:“攘臂而仍之。”
故失道而后德, 所以失去“道”然后才强调“德”,
河上公:言道衰而德化生也。陈鼓应:丧失道就会失去德。
失德而后仁, 失去“德”然后才强调“仁”,
帛书乙本“后”作“句”,下同。
河上公:言德衰而仁爱见也。(www.xing528.com)
失仁而后义, 失去“仁”然后才强调“义”,
河上公:言仁衰而分义明也。
失义而后礼。 失去“义”了,然后就强调“礼”法了。
按《韩非子·解老》“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之意,译为:丧失道就会失去德,丧失德就会失去仁,丧失仁就会失去义,丧失义失去礼。
然若依河上公解,或非如此。
《韩非子·解老》:道有积而积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实而实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泽而泽有事;义者,仁之事也。事有礼而礼有文;礼者,义之文也。故曰:“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
夫礼者, 这个“礼”法呀,
忠信之泊(薄)也, 是忠信的不足、淡薄,
帛书乙本如此,甲本残“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
泊:通“薄”。
河上公:言礼废本治末,忠信日以衰薄。
而乱之首也。 是祸乱之首。
河上公:礼者贱质而贵文,故正直日以少,邪乱日以生。
《韩非子·解老》: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是以父子之间,其礼朴而不明,故曰:“理薄也。”凡物不并盛,阴阳是也;理相夺予,威德是也;实厚者貌薄,父子之礼是也。由是观之,礼繁者,实心衰也。然则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者也。众人之为礼也,人应则轻欢,不应则责怨。今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而资之以相责之分,能毋争乎?有争则乱,故曰:“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
前识者, 所谓先见之明,
帛书乙本、王弼本如此,甲本残三字。
前识:即所谓有先见之明。王弼:前识者,前人而识也,下德之伦也。竭其聪明以为前识,役其智力以营庶事。《韩非子·解老》:前识者,无缘而妄意度也。高亨:有先见之明,即所谓“智”。陈鼓应:“前识”,指预设种种礼仪规范。
道之华也, 不过是“道”的虚华,
华:浮华、虚华。
河上公:不知而言知,为前识,此人失道之实,得道之华。
而愚之首也。 而且是愚昧的开端。
首:《尔雅·释诂》:始也。
河上公:言前识之人,愚暗之倡始。
《韩非子·解老》: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妄意度也。何以论之?詹何坐,弟子侍,牛鸣于门外。弟子曰:“是黑牛也在而白其题。”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视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术,婴众人之心,华焉殆矣!故曰:“道之华也。”尝试释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伤神,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曰:“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
是以大丈夫, 所以大丈夫,
居其厚, 要立身敦厚,
河上公:大丈夫,谓得道之君也,处其。厚者,处其于敦朴。
而不居其泊(薄); 而不居于浅薄;
帛书甲乙本如此,乙本残“其厚,而不”。
泊:通“薄”。
河上公:不处身违道,为世烦乱也。
居其实, 居于朴实,
河上公:处忠信也。
而不居其华。 而不选择浮华。
河上公:不尚言也。
高明:《老子》所谓“厚”与“实”者,乃指道德而言,而“薄”与“华”者,则指仁、义、礼之谓也。
故去皮(彼)取此。 因此要舍弃浅薄与浮华,而选择敦厚和朴实。
皮:帛书甲本如此,乙本作“罢”。“皮”“罢”为“彼”假借字。
彼:指上文的“薄”“华”,即指“礼”和“前识”。此:指相对的“厚”“实”,就是“道”与“德”。
河上公:去彼华薄,取此厚实。
王弼:德者得也,常得而无丧,利而无害,故以德为名焉。何以得德?由乎道也。何以尽德?以无为用。以无为用,则莫不载也。故物无焉,则无物不经,有焉则不足以免其生,是以天地虽广,以无为心,圣王虽大,以虚为主。故曰以复而视,则天地之心见,至日而思之,则先王之主睹也。故灭其私而无其身,则四海莫不瞻,远近莫不至,殊其己而有心,则一体不能自全,肌骨不能相容,是以上德之人唯道是用,不德其德,无执无用,故能有德而无不为,不求而得,不为而成,故虽有德而无德名也。下德求而得之,为而成之,则立善以治物,故德名有焉。求而得之,必有失焉,为而成之,必有败焉,善名生则有不善应焉,故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也。无以为者,无所偏为也。凡不能无为而为之者,皆下德也,仁义礼节是也。将明德之上下,辄举下德以对上德,至于无以为,极下德之量,上仁是也。是及於无以为而犹为之焉,为之而无以为,故有为为之息矣。本在无为,母在无名,弃本拾母而适其子,功虽大焉,必有不济,名虽美焉,伪亦必生,不能不为而成,不兴而治,则乃为之,故有弘普博施仁爱之者,而爱之无所偏私,故上也为之而无以为也。爱不能兼,则有折抗正直而义理之者,忿枉佑直,助彼功此物事,而有以心为矣,故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直不能售,则有许饰修,又礼敬之者,尚好修敬,校责往来,则不对之间忿怒生焉,故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夫大之极也,其唯道乎,自此已往,岂足尊哉。故虽德盛业大,富有万物,犹各有其德而未能自周也,故天不能为载,地不能为覆,人不能为瞻,万物虽贵,以无为用,不能拾无以为体也。不能拾无以为体也,失其为大矣,所谓失道而后德也。以无为用则德其母,故能己不劳焉而物不理,下此已往,则失用之母,不能无为而贵博施,不能博施而贵正直,不能正直而贵饰敬,所谓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也。夫礼也所始,首於忠信不笃,通简不畅,责备於表,机微争制,夫仁义发於内,为之犹伪,况务外饰而可久乎,故失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前人而识也,即下德之伦也,竭其聪明以为前识,役其智力以营庶事,虽得其情,奸巧弥密,虽丰其誉,愈丧笃实,劳而事昏,务而治秽,虽竭圣智而民愈害,舍己任物则无为而泰,守夫素朴,则不顺典制,听彼所获,弃此所守,识道之华而愚之首,故苟得其为功之母,则万物作焉而不辞也,万事存焉而不劳也,用不以形,御不以名,故仁义可显,礼敬可彰也。夫载之以大道,镇之以无名,则物无所尚,志无所营,各任其贞,事用其诚,则仁德厚焉,行义正焉,礼敬清焉。弃其所载,舍其所生,用其成形,役其聪明,则仁失诚焉,义其竞焉,礼其争焉,故仁德之厚,非用仁之所能也,行义之正,非用义之所成也,礼敬之清,非用礼之所济也。载之以道,统之以母,故显之而无所尚,彰之而无所竞,用夫无名,故名以笃焉,用夫无形,故形以成焉,守母以存其子,崇本以举其末,则形名俱有而邪不生,大美配天而华不作,故母不可远,本不可失,仁义,母之所生非可以为母,形器,匠之所成非可以为匠也。拾其母而用其子,弃其本而适其末,名则有所分,形则有所止,虽极其大,必有不周,虽盛其美,必有患忧,功在为之,岂足处也。
《韩非子·解老》:所谓“丈夫”,谓其智之大也。所谓“处其厚而不处其薄”者,行情实而去礼貌也。所谓“处其实不处其华”者,必缘理,不径绝也。所谓“彼取此”,去貌、径绝而取缘理、好情实也。故曰:“彼取此。”
在《老子》全书中,本章十分重要。王弼本《道德经》中,这一章为全书的第三十八章,《德经》的第一章;而帛书《老子》甲乙本,以及最早的注释本《韩非子·解老》,都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故有人谓之《德道经》,帛书本这一章是全书的第一章。
依帛书《老子》甲乙本,《德经》开篇讲:“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也]。”学者们认为更符合全书的内在联系。
本章主要讲“上德不德”,是说“上德”完全合乎“道”的精神,不刻意追求外在的德(不以德为德),发乎于自然,因此才是真正的德。
全篇虽然由“上德”到“下德”,然后“仁、义、礼”,但我们可以看出,后面所论皆为阐述“上德”之“德”服务的。
本章可分四层理解:
第一层阐述“上德”与“下德”的差别:即“上德不德”,“下德不失德”。一是讲最上的“德”,是不刻意追求外在的德(不以德为德)。这是因为,“德”发乎内心、内化于心,顺从自然,不刻意追求、表现、标榜。二是相反,“下德”虽然也是“德”,但如果刻意去追求、表现、标榜,则是“下德”。《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就是讲不刻意追求、表现、标榜。
第二层分别阐述“上德、上仁、上义、上礼”,四者有区分:从“无以为也”,主观上的“不刻意”角度上讲,“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也”“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不过,此两者也有着重要区别:即前者“无为”,顺其自然;而后者则是“为之”,是有所表现;相同的是“无以为”,二者均不是刻意去表现自己。
与前两者不同的是,后两者是“有以为也”,主观上的“刻意”:“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也,则攘臂而乃(扔)之”。是说“上义”往往是有意为之,是刻意表现;所谓的“上礼”,不过是统治者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刻意把兴礼制、立威仪作为自己的“工具”,所以没人响应,只好强迫人民,是“失道”的行为。河上公说:言礼华盛实衰,饰伪烦多,动则离道,不可应也。
显然,老子对所谓的“上义”“上礼”是持否定态度的。
第三层讲“夫礼者,忠信之泊(薄)也,而乱之首也”。即“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泊(薄)也,而乱之首也”。
为什么呢?历朝历代统治者,往往是“失道”之后才强调“德”,“失德”之后才强调“仁”,“失仁”之后才强调“义”(包括节义),“失义”(连“义”都不管用了)之后便强调“礼”。
可见,“礼”是统治者行将灭亡、走向没落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最后一件“法宝”,是统治者欺世盗名的“工具”。但是,恰恰就是这个“礼”,体现了统治者的忠信的不足、薄信寡义,是社会动荡的罪魁之首、祸乱之源。揭露统治者的虚假面目入木三分。
第四层最后一部分,讲“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所以,大丈夫要“居其厚”“居其实”。所谓“前识”者,看似有“先见之明”,却处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尤其是统治者,主观臆断、浅薄浮躁、好大喜功、强为妄为、愚弄百姓,却不知道这正是最大的愚昧和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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