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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哲学:近期庄学述评

时间:2023-11-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近二十余年来研究《老》《庄》之学益众,如章炳麟、梁启超、马叙伦诸辈其最著者也。执此大象,遂以胪言。今之所述,类例同兹。简言之,务使庄子哲学成为唯识化,此则太炎之所以为释《齐物论》也已!内有论庄子之政治哲学,有所发明,壁垒崭然,视前益新。道家以为必在绝对放任之下,社会乃复归于自然,故其对于政治,极力的排斥干涉主义。

庄子哲学:近期庄学述评

近二十余年来研究《老》《庄》之学益众,如章炳麟、梁启超、马叙伦诸辈其最著者也。章氏精训诂及佛乘,并运用唯识以释《庄子》,故所言多独到之处,洵可谓不落恒蹊者也。著有《齐物论释》《庄子解故》。太炎平素最服膺庄子,尝云:

庄生之玄,荀卿之名,刘歆之史,仲长统之政,诸葛亮之治,陆逊之谏,管宁之节,张机、范汪之医,终身以为师资。《菿汉微言》

文、孔、老、庄,是为域中四圣。……《菿汉微言》

为诸生说《庄子》……旦夕比度,遂有所得。端居深观而释《齐物》,乃与《瑜伽》《华严》相会。《菿汉微言》

《齐物论释·自序》云:

昔者,苍姬讫录,世道交丧,奸雄结轨于千里,烝民涂炭于九隅。其惟庄生,览圣知之祸,抗浮云之情,盖齐谡下先生三千余人,孟子、孙卿、慎到、尹文皆在,而庄生不过焉。以为隐居不可以利物,故托抱关之贱;南面不可以止盗,故辞楚相之禄;止足不可以无待,故泯死生之分;兼爱不可以宜众,故建自取之辩;常道不可以致远,故存造微之谈。维纲所寄,其唯《逍遥》《齐物》二篇,则非世俗所云自在、平等也。体非形器,故自在而无对;理绝名言,故平等而咸适。《齐物》文旨,华妙难知,魏晋以下,解者亦众,既少综覈之用,乃多似象之辞。夫其所以括囊夷、惠,炊纍周、召,等臭味于方外,致酸咸于儒史,旷乎未有闻焉。作论者其有忧患乎?远睹万世之后,必有人与人相食者,而今适其会也。文王明夷,则主可知矣。仲尼旅人,则国可知矣。虽无昔人之睿,依于当仁,润色微文,亦何多让!执此大象,遂以胪言。儒墨诸流,既有商榷;大小二乘,犹多取携。夫然,义有相征,非附会而然也。往者僧肇、道生,摭内以明外,法藏、澄观,阴盗而阳憎,然则拘教者以异门致衅,达观者以同出览玄。且《周髀》《墨经》,本乎此域,解者犹引大秦之算。何者?一致百虑,则胡越同情;得意忘言,而符契自合。今之所述,类例同兹。《诗》曰: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游。咨惟先生,其足以与此哉?

其精义曰:

齐物者,一往平等之谈。详其实义,非独等视有情,无所优劣。盖“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乃合齐物之义。次即《般若》所云,字平等性,语平等性也。其文既破名家之执,而即泯绝人法,兼空见相,如是乃得荡然无阂。若其情存彼此,智有是非,虽复泛爱兼利,人我毕足,封畦已分,乃奚齐之有哉?然则兼爱为大迂之谈,偃兵则造兵之本,岂虚言邪?夫托上神以为称,顺帝则以游心,爱且暂兼,兵亦苟偃。然其绳墨所出,斠然有量,工宰之用,依乎巫师。苟人各有心,拂其条教,虽践尸蹀血,犹曰秉之天讨也。夫然,兼爱酷于仁义,仁义僭于法律,较然明矣。齐其不齐,下士之鄙,执不齐而齐,上哲之玄谈,自非涤除名相,其孰能与于此?……

又曰:

夫能上悟唯识,广利有情,域中故籍,莫善于《齐物论》。

简言之,务使庄子哲学成为唯识化,此则太炎之所以为释《齐物论》也已!太炎之学,主观色彩颇浓重,故其以唯识比附庄旨,亦难免有牵合处。梁任公云:“太炎的《齐物论释》,是他生平极用心的著作。专引佛家法相宗学说比附庄旨,可谓石破天惊。至于是否即庄子原意,只好凭各人领会罢。”(见《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一文)诚确评也。

此外关于庄子之从师及《南华》篇目之真赝诸问题,太炎亦颇注意及此。曩者章实斋作《文史通义》,尝言“荀、庄皆出子夏门人。”《文史通义·内篇·经解上》殆推本退之之说。至是太炎驳之曰:“昔唐人言庄周之学本田子方,推其根于子夏。近世章学诚取之,以庄子称田子方,则谓子方是庄子师。然其《让王》亦举曾参、原宪,其他若《则阳》《徐无鬼》《庚桑楚》,各在篇目,将一一是庄子师邪?”《章氏丛书别录》所论亦甚辩。彼又以《盗跖》篇确为庄生所作,以谓“庄周推致其意……其诘责孔子虽虚哉,其辞旨则实矣”。因以“庄子踔行旷观,其述《胠箧》《马蹄》诸篇,前世独有盗跖心知其意,故举以非逢衣浅带矫言伪行以求富贵之士。”又云:“曲士或言庄周杂篇《盗跖》为伪托,其亦牵于法训,未蹈大方之门者邪?”《章氏丛书·检论儒侠》所称曲士,或指东坡。东坡疑《让王》以下四篇为伪作,《盗跖》篇即其一也。吾侪观太炎之意,盖有为而发。彼值晚清之世,浸淫于种族革命之说,而深慨“自跖以来更二千余年,戎卤日亟,……跖之义犹患其高。”彼乃为此恢诡之说,以寄其孤愤焉尔。

然自郭氏以来,为《庄》学者,或整理全书,或书中之一部分,虽各有精审之处,然大抵皆训故章句之学,而于庄子之学说,评论之者不过寥寥千百言之叙文,略见己意而已,未有大声疾呼提倡庄子政治哲学者也;有之,自梁启超始。任公二十余年前,曾有云:

庄子,田子方弟子也,而为道家魁桀。见《中国古代思潮》

十一年曾撰《先秦政治思想史》,盖为东南大学及北平法专讲演而作者。内有论庄子之政治哲学,有所发明,壁垒崭然,视前益新。谓:

道家哲学,有与儒家根本不同之处:儒家以人为中心,道家以自然为中心。儒家、道家皆言“道”,然儒家以人类心力为万能,以道为人类不断努力所创造。故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家以自然界理法为万能,以道为先天的存在且一成不变。

任公所论颇平允,可谓任公之儒道比较论。又曰:

彼宗(指老、庄)认“自然”为绝对的美、绝对的善,故其持论正如欧洲十九世纪末卢梭一派所绝叫的“复归于自然”。其哲学上根本观念既如此,故其论人生也,谓“舍德之厚,比于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知之至也。”此言个人之“复归于自然”的状态也。其论政治也,谓:

民莫之令而自正。老子

此与儒家所言“子率以正,孰敢不正”正相针对。……道家以为必在绝对放任之下,社会乃复归于自然,故其对于政治,极力的排斥干涉主义。其言曰: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雒之,连之以羁馽,编之以皁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庄子·马蹄》篇

“龁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自然状态;伯乐治马,则为反于自然。陶匠之于埴木也亦然。道家以人类与马及埴木同视,以为只要无他力以挠之,则其原始的自然状态便能永远保存。

其论人生也则曰复归于自然,其论政治也则曰极力的排斥干涉主义,非有哲学的批评眼光,不能为是言也。至其对老、庄哲学亦曾作全盘批判,因原文过长,姑从略。

同时又有胡适,亦治庄学,其说仅见于《哲学史》耳。兹略举如下:

(一)胡氏于《哲学史》论庄子之进化说,引《庄子·至乐》篇种有几之说,以为与《易系辞》说“几者,动之微……”绝对相类。如云:

(一)种有几的几字,不作几何的几字解,当作几微的几字解。《易系辞传》说:“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正是这个几字。几字从字从,本象生物胞胎之形。我以为此处的几字,是指物种最初时代的种子,也可叫做元子。(二)这些种子,得着水,便变成一种微生物,细如断丝,故名为㡭。到了水土交界之际,便又成了一种下等生物,叫作鼃蠙之衣。到了陆地上,便变成了一种陆生的生物,叫作陵舄。(www.xing528.com)

按:胡说非也。吾人须知“几”即“无”字,万物出于几、入于几,即谓万物从“无”出而入于“无”也。王弼注《易》云:“几者,去无入有。”《正义》解云:“几者,去无入有,有理而未形之时。”成玄英疏云:“机者,发动所谓造化也。造化者,无物也,人既从无生有,又反入归无也。岂唯在人,万物皆尔。”是道家一派俱以“几”作自无而有的“无”释之也。《庄子·至乐》篇云:“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此明谓万物之变化,是从无而来,自无而有又自有而无,是生死亦不过为过渡变相而已。

(二)胡氏于《哲学史》论庄子之人生观,引《庄子·人间世》篇内蘧伯玉教人处世之道一段,认为苟且媚世的人生观。如云:

“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这种话初看去好像是高超得很。其实这种人生哲学的流弊,重的可以养成一种阿谀依违、苟且媚世的无耻的小人;轻的也会造成一种不关痛痒、不问民生痛苦、乐天安命、听其自然的废物。

此议论不特过于偏激,而其观察亦属错误。吾人须知庄生齐死生、齐哀乐之思想,俱根据彼之根本思想齐是非、齐人我而来,亦根据于“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而来。彼透观世间真髓,故其思想玄妙,自为俗士所不易知。既弗知之矣,岂能妄加判语乎?噫!客观之学,万不可戴色镜以从事也。

又,林琴南亦酷嗜《庄子》。畏庐为文而极尊昌黎,颇思“由韩之道以推及《左》《庄》《史》《汉》”。(《畏庐三集》三十一页》晚年对于《庄子》内篇,尤笃嗜不忍释。就中解说《人间世》一篇,最多见道之言。《人间世》篇有云:

若成若不成,而后能无患者,惟有德者能之。《庄子浅说》卷二第十五页

篇中又云:

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

畏庐说之云:

不行炙而内热,朝受命而饮冰;此内热不由于食品之熏灼,盖事之难而生热也。《庄子浅说》卷二第十五页

果尔,则《庄子》书中“饮冰”之旨,乃与范仲淹之先天下之忧而忧,极为密接也。更能持知其不可而为之主义以赴之,则近于纯儒矣。

又云: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郭氏注:

付之自尔,而理自生成。生成非我也,岂为治乱易节哉?治者自求成,故遗成而不败;乱者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

畏庐说之云:

愚按:郭注所谓遗成者,圣人不以成就天下为己之功。忘生者,未尝求炫于世,若自忘其生焉,所以遇乱而无取死之道。天下治,与天下共生,己功泯焉;天下乱,则全生远害,己名泯焉;此所以为圣人也。《庄子浅说》卷二第二十六页

此非阅世至深者不能言也。

稍后于林氏者为马叙伦。夷初亦嗜《老》《庄》,且精训诂,著有《老子核诂》《庄子义证》二书。惟《义证》意主搜罗众说,断以己意。其自序有云:

……《庄子》书辞趣华深,度越晚周诸子,学者喜读之。然其用字多以音类比方假借为之,复有字之本义世久不用,而犹存于《庄》书,学者多不明文字本义,又昧古今音读变迁之迹。是以注释此书者,无虑百家,率皆望文生训,奇谈妙论,虽足解颐,顾使庄周复生,当复大笑。夫所贵为古书注释者,乃欲使今人读古书,如与古人晤言一室之内,得一译人耳。苟人为一解,家张一说,使听者何所从。尔者,海外学人,亦相寻释,苟使游辞谬说,误彼见闻,斯亦国之耻也。近代如王念孙、洪颐煊、孙诒让、章炳麟、刘师培及俞先生樾,皆于此书有校諟疏证之功,惜其未尝有事全书。郭庆藩者,乃为《集释》,其意甚美,顾仅拾王、俞之说,间附其见,徒侈征援,不应需用。余末学肤受,妄欲发愤,使此书离离如日星,遂为《义证》。篇次悉如陆氏所记郭本之数,所见前人及并世师友诠释惬当者,皆为收录;其所不知,阙如也。……

治《庄》书者得此,于《庄子》本义可思过半矣。书后并附所辑《庄子》佚文及《庄子年表》,足资参考。

稍后于马氏者为胡远濬。远濬亦治《庄》学,撰《庄子诠诂》一书,刊布于民国二十年六月。其自序云:

余既诠诂《庄子》成。喟然叹曰:周文忧患,屈平离骚,子云玄默,庄子逍遥。书于是乎作,思于是乎正,其皆非知命也欤?命也者,天地之中,固所谓物则民彝,秉之生初者也。民盖莫不秉之,顾独于圣贤乃能知而安之,其何故哉?余尝窃窥天地而通其说焉。方其天清地夷也,日月昭回,星辰荡推,雨风应节,云雷顺施,木暄火燠,冰清金凉,生者长遂,收者闭藏,高岸峨峨,海伏不波,潜飞动植,罔或惊讹,于是其道易知,居安不移。及夫天昏地陂也,日月蔽亏,星辰凌乱,雨风错迕,云雷滋患,当冬而夏,当秋而春,忽凄忽燠,忽寒忽温,岳颓若谷,海嚣成尘,潜飞动植,罔或顺宁,于是其道易眩,臲乃见。夫天地之清夷时少而昏陂时多,则夫古今之贤智者少而愚庸者多,毋亦其命也欤?虽然,天地所以清夷者,岂非以其气之纯且和邪?夫纯杂相形,和毗相因,吾于纯且和者守之以为根,斯其杂且毗者相与而听命焉。君子体此,是以能知而安之欤?庄生之言曰:“纯气之守。”又曰:“守其一以处其和。”盖得是道也。彼见七雄竞争,机变日生,君迷臣惑,捭阖纵横,智谋为术,仁义为名,乾翻坤覆,孰平孰成,金木相摩,心厉是营,其乐其祸,其名其刑,国既颠覆,身亦旋倾,彼愚不谕,恻焉斯鸣。吾又以叹庄生之忧其忧,夫固以乐吾乐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乐邪悲邪?其两相成,不相亏邪?嗟乎!余往复庄生之言,益令人抚今慨叹,而欷歔不能已者也。

胡氏此书,大体依马通伯《庄子故》而略加变通,并兼采及明陆长庚、清陈寿昌、近人杨文会、章炳鳞诸氏之说,可供初学之观览。《诠诂》往往将各家注释误排入正文,如《德充符》等篇是,读者须注意。

其余讨论《庄》学者,有唐大圆《消摇游胜义》,(载《大圆文集》中)亦以内典比附《庄子》,可与太炎《齐物论释》媲美;屠孝实《南华道体观阐隐》,(载《国故论丛》)专发挥庄子本体之思想,胜义甚多;章鸿钊《达尔文的天择律与庄子的天钧律》(载《学艺杂志》中)虽有精确之论,惟是否合于庄子本意,则未敢断言;江瑔《读子卮言》、陈钟凡《诸子通谊》、刘文典《三余札记》,均于《庄》书略有考证。庄子之学,盖于斯蔚然大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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