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之书义理最为丰富,其文虽质浅而甚博辩,诚子部中之宝书也。至评论《庄子》之文最早者为庄子之徒所撰《天下》篇,(一说谓庄子之自叙)论庄子前后学术界之趋势,兼断定庄子之地位,大可参考也。其言曰:
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诡可观。
……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
由司马迁之说观之,足见庄子之文多超逸,肖其为人也。
次有晋郭象作《庄子注序》曰:
故观其书超然自以为已当经昆仑、涉太虚,而游惚怳之庭矣。虽复贪婪之人、进躁之士,暂而揽其余芳、味其溢流,仿佛其音影,犹足旷然有忘形自得之怀,况探其远情而玩永年者乎?遂绵邈清遐,去离尘埃,而返冥极者也。
明蔡毅中曰:
善绘者传其神,善书者模其意。庄子传老氏之神,模九经之意,而变其刻画,不在一字一句之奇也。后世学庄生者,得其句法章法,而深严之体未备也,变化之机未熟也,超妙之理未臻也,得为庄子也欤哉?见其所著《归有光南华经评注序》
又曰:
其言虽无会而独应,若超无有而独存,其狂怪变化,能使骨惊神悚,不称文章大观哉?(www.xing528.com)
又譬之水曰:
洪涛层起,而恣态横生,如蜃市宵灯,不可方物。
胡应麟曰:
夫庄周文章绝奇,而理致玄妙。读之未有不手舞足蹈,心旷神怡者。故古今才士,亡弗沈冥其说,第以为空青水碧,物外奇观,可矣。必为说文之,是以火济火也。《少室山房笔记》卷二十七
清张廉卿曰:
夫文章之道,莫要于雅健。欲为健而厉之已甚,则或近俗;求免于俗而务为自然,又或弱而不能振。古之为文者,若左丘明、庄周……之徒,沛然出之,言厉而气雄,然无有一言一字之强附而致之者也!措焉而皆得其所安。文惟此最为难。《濂卿文集》
近人顾实评云:
……所谓中国文学中,可推为天才之作品,最俊雋者,庄子之书与李白之诗乎。天下之书,汗牛充栋而未己,然其中有终身不见之而无恨者,但此两书万不可不读。何则,有所不见于寻常之书故也。夫《庄子》之高也若是,故读之亦甚不易。后世拘泥于儒家说之辁才小竖,每以为一种诡道,隐遁曲士之所修,而天下无用之骨董也。此由不善读其书所生之谬见,固不足齿数也。然试观若辈对于其文字之巧妙,而犹不惜盛呈赞辞,则庄子亦诚伟矣哉。
庄子之思想、辞藻两者,俱极丰富。盖彼有化哲理之谈理,而为具体事实之倾向也。至其选材亦极自由,不论何事,一经其笔,则发挥一种妙致,虽土砂而为黄金,褴褛而为锦绣矣。更有进者,庄子与孟子俱染受战国之风,而英迈豪雋之气,自有不可当者,故发露其激越之感情,不少顾惜。竖说横论,而痛言快语,毫不藏锋芒,两者全类似,但以人种之差异,与南方之天然,使《庄子》更比《孟子》成就文学之价值。故庄子自极端而驰于极端,一说大,则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一说小,则曰“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要之,庄子之笔,殆具万能,所向无不如意,而滑稽谐谑自恣者,其间有无限之热泪,最善动人者也。尝思少年之士、学文者读之,自然有所契合于其志操,而快适不自禁,且所得颇多也。《中国文学史大纲》
然则《庄子》在文学上之价值岂小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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