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迪厄在论述场域时并没有详细论述场域如何施划边界,有研究者认为,场域边界呈现逐渐消弭的状态,这也是被认为是场域理论的缺憾之一。布尔迪厄本人认为,场域并不是一套无懈可击的理论,它更是一个分析框架,用这个框架可以较好地解释特定的社会实践及其逻辑。我们即采用这个框架展开分析,首先审视场域的生成,即什么构成了场域内的实践活动。第二章中我们讨论了数据新闻的定义,学者们提出了各种定义路径。本章我们将深入中国数据新闻实践一线,探究从业者如何界定数据新闻。即从实践主体出发,来确认数据新闻场域的实践内容,从业者的界定基于其具体实践活动,我们可从中管窥中国情境下数据新闻的实践特点,以及什么是从业者眼中合法的数据新闻实践。
我们通过两个层面来考量中国数据新闻场域的生成,一是从业者从何种途径第一次了解到数据新闻;二是数据新闻团队设立的初衷。
1.了解数据新闻的途径
调查结果显示,大多数从业者都是从媒体的报道中第一次了解到数据新闻的,占47.17%,通过在校学习了解到数据新闻的占15.09%,通过行业网站、刊物等了解到的占11.32%,通过同行、师友等获知的同样占11.32%(见图4—1)。
图4-1 了解途径
随后我们又通过访谈调查了从业者了解数据新闻的途径,发现四种途径经常被提起。一是通过在校学习,受访者中有4位分别在英国和美国的高校修读过数据新闻相关课程,学成归来也带回了相应的技能和理念。其中一位是数据新闻领域内的核心人物,带领一个稳定的团队,其生产的作品曾获得国内外的奖项认可,她也经常活跃于各种数据新闻培训,也是数据新闻网团队的早期成员。
第二个主要途径是数据新闻网。数据新闻网(djchina.org)创办于2013年8月,由志愿者团队维护,并得到香港大学和开放知识基金会的支持。团队成员多在美国和香港接受教育,并于受教育期间接触到了数据新闻。网站上提供了关于数据新闻发展动态的介绍、英美数据新闻报道案例解析以及数据新闻制作工具资源等。网站团队成员组织翻译了《数据新闻手册》(Data Journalism Handbook),并将其中文版公开发布在网站上。《数据新闻手册》是第一本免费开源的数据新闻参考书,它诞生于2011年在伦敦举行的工作坊,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者和从业者贡献了主要内容,讲述了各自的实践经验。这个网站以及中文版《数据新闻手册》是很多从业者了解数据新闻的源头。一位团队负责人称,“你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群有激情的年轻人就把数据新闻带到了中国”[1]。
第三个途径是通过数据新闻报道,访谈显示,从业者获知数据新闻的主要途径是英美媒体的报道。一位团队负责人称:“做新闻当然会经常关注国外媒体报道,我们主要看《纽约时报》和《卫报》,会较早知道数据新闻。”[2]有两位团队负责人都提到了《纽约时报》的《雪崩》(Snow Fall)[3]报道。
看到《雪崩》报道的时候,很受启发,原来新闻也可以这样做。它也可以算作是广义的数据新闻报道。我们内部也进行了讨论,觉得可以效仿,我们也可以把讲故事和可视化有效结合起来,而刚好数据新闻是一个有效的抓手。[4]
第四个途径即通过各种工作坊和在职培训了解数据新闻。截至目前,中国已开办了近20个不同性质的数据新闻工作坊,这些工作坊多由基金会支持,与科研院所或媒体机构合作开办,面向从业者、教师与学生。工作坊邀请海外数据新闻教育者、从业者与国内数据新闻从业者联合授课,授课内容主要围绕数据新闻前沿和趋势、案例解析以及技能培训等。一位团队负责人对工作坊评价甚高:
我觉得数据新闻工作坊在中国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其实中国现在干这块的骨干,绝大部分都在这些工作坊里头待过。不同的机构组织的工作坊可能加一块大概有十来个,你想每次工作坊的参与者大概有30个人的话。那加一块儿其实人不少。我们组的人,我都让他们去参加一下工作坊,它解决了一个基本的入门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早期参加者都成了这个领域的中坚力量。[5]
这些基金会不仅支持了工作坊,也通过举办数据新闻大赛等活动推广数据新闻。其中一家基金会参与支持了三届数据新闻大赛,以第三届为例,共有1067人报名参赛。[6]基金会还运营了受训者社群,不定期举办线下活动。一位受训者称:“参加工作坊和进入社群,让你感觉加入到了一个集体当中,大家一起聊最新发展,分享最新作品,就感觉有同好,数据新闻还是有人在做,你不是孤零零的。”[7]
从了解途径来看,数据新闻传入中国的过程中较多地受到以英美为代表的西方新闻业的影响,从业者通过在国外学习、数据新闻网站有关国外实践情况的介绍以及英美媒体的作品了解数据新闻,有基金会支持的工作坊也对数据新闻概念和技能的推广起到了较大作用。前文曾提到美国学者路易斯的研究,他发现奈特基金会通过设置奖项等来引导新闻业创新的方向。与之类似,在中国,基金会等新闻业外部力量也在形塑数据新闻场域。
2.数据新闻团队的设立
对团队负责人的访谈发现,数据新闻团队的组建有两方面动力,一方面来自从业者本人的创新需求,另一方面则是领导意志的体现。(www.xing528.com)
五位受访者都提到组建数据新闻团队首先是“领导的想法”,而领导要做数据新闻的原因略有不同。一位栏目负责人称,“领导看到了其他媒体机构的数据报道,觉得不错,就在开会时问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做”[8]。另一位负责人直言,“领导其实不懂数据新闻,他就是看大家都做了,觉得我们不能落后,就说要上数据新闻”[9]。另有从业者称,“报纸刚好要转型,而数据新闻又很火,负责新媒体的领导就觉得我们要做这个”[10]。也有的说:“领导非常在意创新,喜欢在创新上投资,做数据新闻可能短期看不到收益,但领导要先养起这个创新团队,说不定未来会占据竞争优势。”这些表述可以看出,媒体领导多是出于竞争需要,也即商业利益的考量而组建团队。
如果组建的动力来自从业者,则多是从业者自身的兴趣使然。一位负责人在参加业务论坛中看到了麻省理工媒体实验室展示的数据新闻报道,“非常感兴趣,回来就跟领导说,领导也非常支持。”而他投入这个领域是因为“想尝试点新的事情,已经没有太多日常性的工作可做了,需要找一些突破点,就碰上了数据新闻,可以说有很多的偶然性。”[11]另一位从业者则是因为“一直在做图表编辑,有一定的基础,媒体内部也没有其他人在做,可以发挥自己的长处”[12]。从业者出于兴趣选择了数据新闻,同时,出于自身职业发展的考量进而推动了数据新闻团队的组建。
从组建数据新闻团队的原因来看,无论是领导意志或是个人愿望,从业者都未提及数据新闻本身新闻属性的价值,比如能够助力调查报道。媒体领导者较多考虑了商业利益,而从业者考虑更多的是个人的职业发展。从场域的视角出发这种现象也说明经济力量对数据新闻场域具有较大形塑作用。
我们通过访谈进一步询问了从业者如何界定自己的工作,研究发现,他们倾向于从两个维度界定其工作,一是数据,二是可视化,但几乎所有访谈对象都强调了可视化方法的运用。
一位数据新闻团队负责人对其工作做了如下界定:
严格来讲,我们的工作是通过数据挖掘、分析的方法发现新闻、解释新闻、分析新闻。前半段有一个基础的处理阶段——挖掘和处理,后半部分包含呈现过程。可视化之所以与数据新闻紧密相关,是因为对于普通读者而言,海量的数据如果不通过有效方式呈现的话,就会很难传达。[13]
上述界定从操作流程的角度将数据新闻界定为数据与可视化两部分,同时还强调了可视化不可或缺。更多的从业者则是直接将自己的工作称作可视化新闻。一位来自门户网站数据新闻栏目的从业者直言不讳道:
我觉得我做的就是图表新闻,或者说是可视化新闻,就是追逐热点,把热点新闻用图表等可视化形式表现出来。[14]
她认为对可视化的强调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我们做新闻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流量。做新闻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它是否会被用户所接受、用户愿不愿意看。如果愿意看,并且愿意点击和评论,那么这条新闻就是合格的,尤其是商业网站更倾向于这样评判新闻。假如说去做数据挖掘,或者是去做非常专业和有深度的、影响力也比较大的新闻,我们可能没有那个时间成本。[15]
对可视化的强调,不仅来自流量的驱动,也是社会情境下的现实选择。一位数据新闻栏目负责人称:
我们虽然把自己称作是数据新闻栏目,但我们目前的工作比较偏向可视化,大部分精力偏重于最后的呈现,在数据挖掘、整理和分析这块比较缺乏,希望今后能够真正地往数据来靠,加强了前半部分的分析挖掘,在现有的可视化基础上,才能把整个一条线做好。[16]
在他看来,“前半部分较弱”其主要原因在于“没有合适的人。既懂新闻,又有新闻敏感性,又能找到这部分数据,又能把数据分析做好,这样的人太缺了。当然,难于获取数据也有一定的关系”。
综上所述,数据新闻场域大致包含两种实践——数据分析挖掘与可视化,从业者比较偏向于可视化。数据获取困难与人才匮乏是数据新闻在实践过程中偏重于可视化的现实原因。而实际上,对可视化的强调并不仅仅是中国特色,研究者对英国和加拿大魁北克地区数据新闻的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结论,数据新闻似乎更为强调视觉吸引而非数据挖掘。可视化与流量、点击量密切相关,我们亦可窥见经济力量对数据新闻场域起到较大的主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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