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四年(1657)元旦,顾炎武六谒明孝陵。之后,由南京返回昆山故里,将家事稍作安排,只身弃家北游。时年45岁。从此,揭开了他后半生二十五年游历生涯的第一页。
顾炎武为什么要只身北游?学术界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研究者认为,顾炎武此行,是为了躲避仇家的陷害。另有一些研究者认为,顾炎武北游是有秘密使命,意欲北上抗清,到北方去寻找抗清根据地,他们甚至还认为清朝初年的山西票号、民间秘密结社等等,都与顾炎武有关。我们认为,就顾炎武当时的处境来看,此次离家北游,确实就是为了摆脱纠缠,躲避豪绅叶方恒的陷害,当然也与抗清有关。至于他其后终老秦晋,不愿返乡则要较此次北游复杂得多,不能混为一谈。
江南朋友们听说顾炎武即将远行,都来为他饯行。酒过数巡,归庄站起来。慷慨陈词:“宁人之出也,其将为伍员之奔吴乎?范睢之入秦乎?焉知今日困厄,非宁人行道于天下之发轫乎?”于是同人曰“善”,请歌以壮其行,从此,顾炎武踏上了北游的漫漫征途。
顺治十四年(1657)春,顾炎武只身逾江涉淮,北上山东。此行首途,并非通衢大邑济南,而是海滨重镇胶东莱州(治所在今掖县)。在莱州,顾炎武投奔的东道主是掖县赵士完、任唐臣。
赵氏为莱州望族,士完字汝信,明崇祯十五年(1658)进士。明亡,弃家南下,寄居镇江废寺。乱后返乡。其从兄士哲,早年为复社中人,远近闻名。一门昆弟,皆以才称。掖县任氏亦一方大族,“忠义之人,经术之士,出乎其中”。十余年后,顾炎武为任氏家谱撰序,曾记及此行。唐臣家中,藏有宋儒吴械著《韵补》一部,顾炎武趁作客之便,得以借读并作注。旅居在掖县,炎武又交邑人钱大受。大受父祚征,天启间,官河南汝州知州,后为农民军所杀。应大受之请,顾炎武为钱祚征撰为《行状》一篇。
莱州为胶东滨海重镇,明末,明廷与后金对垒,此尤为战略要地。顾炎武北游至此,目睹战后乱景,感慨系之,于是吊古伤今,以《莱州》为题,赋诗一首。诗中有云:“登临多感慨,莫笑一穷儒。”
离开掖县,顾炎武南下即墨,凭吊战国故人田单祠。置身安平君祠,顾炎武抚今追昔,深以不得田单一类功臣兴复故国而叹惜。
即墨东南四十里有不其山,东汉末,著名经师郑玄曾讲学于山麓学舍。明正德间,专门建立康成书院以示纪念。炎武登不其山怀古,面对往日书院废墟,不胜今昔之感。在《不其山》一诗中,他喟叹:“荒山书院有人耕,不记山名与县名。为问黄巾满天下,可能容得郑康成?”
不其山再往南,则是滨海耸立的劳山,奇绝崔嵬,遥望泰岱,为一方胜景。顾炎武登临揽胜,成《劳山歌》一首。歌中痛感历代帝王滥用民力,以致昔日富庶之区,而今已是满目蓬蒿,吊古伤时,悲从中起。在劳山麓,顾炎武结识当地学者黄朗生。朗生父宗昌,为明御史,曾撰《劳山图志》,未成而卒。朗生继以成书,慕炎武名而请为该书作序。炎武推求劳山立名之旨,以警戒当事者。
顾炎武游劳山,得晤归隐于此的明饶州知府张允抡。允抡抚琴迎客,炎武独解琴音,于是成《张饶州允抡山中弹琴》一诗,以作此行纪念。诗中有云:“赵公化去时,一琴遗使君。五年作太守,却反东皋耘。有时意不惬,来蹑劳山云。临风发宫商,二气相铟缊。可怜成连意,空山无人闻。我欲从君栖,山厓与海濆。”
遍游齐鲁。顺治十四年(1657)秋,顾炎武于淮北大雨之后,冒淅沥淫雨,北上济南,赤脚跋涉270里,天始放晴而见干土。炎武此行,系应济南友人徐元善所邀。元善字长公,少炎武两岁,为济南府新城县人。早年为诸生,明亡,清兵破新城,其母死,元善遂南游江、浙。顾炎武与徐元善相识,当早在江南,炎武侨居南京神烈山下屡谒明孝陵,元善亦尽知其事。所以,元善于此时致书炎武,嘱北上京城,至天寿山谒明十三陵。顾炎武如约至济南,与徐元善新城再晤,诗文唱和,痛陈沧桑。
顾炎武得徐元善款待,在新城度过岁末。翌年春,炎武离济南南下,至泰安,登泰山。旋即至曲阜,谒孔子庙、周公庙。然后继续南行,至邹县,谒孟子庙。各地游历,炎武皆有诗抒怀,其中尤以《七十二弟子》一诗,最可见其志趣。该诗有云:“乱国谁知尔,孤生且辟人。危情尝过宋,困志亦从陈。籥舞虞庠日,弦歌阙里春。门人惟季次,未肯作家臣。”
拜谒圣贤庙后,顾炎武北返邹平,应原明工部尚书张延登之子邀,游张氏万斛园。又交邹平学者马骕,共至城郊访碑吊古。随后至章丘,应隐士张光启之约,做客张氏省园。离章丘,至长山,结识隐士刘孔怀。夏,再至济南,又晤徐元善。(www.xing528.com)
去冬腊八节,归庄、戴笠、王仍、潘柽章诸友人在吴江柽章韭溪草堂聚会,怀念远在山东的顾炎武,成联句长诗一首。
此诗当系寄济南,托徐元善转交。故济南再晤元善,炎武遂得读诸友联句。尽管友人催促炎武返乡,但是驰骋四方之想,已非思乡之情所能拘糜了。于是炎武和长诗一首《酬归祚明戴笠王仍潘柽章四子韭溪草堂联句见怀二十韵》送江南诸友。离开济南,顾炎武东行至潍县、益都。是年初秋,遂依徐元善安排,北上京城。
顺治十五年(1658)初秋,顾炎武取道督亢,直驱北京。督亢为战国燕地,本为膏腴之区,历经沧桑,尤其是清初圈地的野蛮摧残,而今已是满目疮痍。抚今追昔,顾炎武以《督亢》为题赋诗一首,并成《督亢图》一幅。惜图已不传,而诗则幸存今本《亭林诗集》中。
督亢而北,京城在望。抵达京城,不胜今昔之感,国破家亡之痛油然而生。
炎武此行,本为拜谒昌平明十三陵而来,故无意在京城逗留。经与京中友人孙宝侗等安排,遂出都东行,遍历幽燕,凭吊古迹。他自是年深秋出京,取道蓟州,历遵化,过玉田,抵永平,在卢龙度岁,复东出山海关,游昌黎,取道迁安三屯营,遂于顺治十六年(1659)春夏间抵昌平。
在卢龙度岁期间,永平知府慕炎武名,率同一方士绅登旅邸拜望,敦请主持府志定稿事宜。炎武婉言相拒,赋《永平》诗一首以明志。
其后,顾炎武终以不能应邀为《永平府志》定稿而引为歉疚。于是他取二十一史、《资治通鉴》诸书,将其中自燕、秦以来,迄于元至正年间,有关营、平二州重大史事,辑录成帙,汇为六卷,题为《营平二州史事》。此书今日虽已不传,但所幸尚有《营平二州史事序》一篇存《亭林文集》中。顾炎武推尊万历间永平学者郭造卿纂修《燕史》和《永平志》的业绩。
山海关耸峙海滨,雄关一道而系明清兴亡。顾炎武登临关楼,极目远眺,昔日战场硝烟,影影约约,依稀可见。他抚今追昔,成《山海关》诗一首。炎武以诗述史,痛陈兴亡,于吴三桂降清,尤有猛烈鞭挞,诗中有云:“神京既颠陨,国势靡所托。启关元帅降,歃血名王诺。自此来域中,土崩无斗格。海燕春乳楼,塞鹰晓飞泊。七庙竟为灰,六州难铸错。”
由山海关折返昌黎,弹丸小邑,明末,清军破关袭扰,一城军民婴城固守,可歌可泣。顾炎武为之肃然起敬,专程拜谒守城义士祠,成《拽梯郎君祠记》一文,以资纪念。
顾炎武弃家北游,经青、齐而至幽、燕,寒暑迭易,3年不归。其亲人及江南诸友,每多系念,时有诗文远寄。归庄《寄怀顾宁人》有云:“故人北去已三年,北望钟山信杳然。破尽万金一身在,青齐飘泊又幽燕。知君已谢鲁朱家,此去无烦广柳车。宫阙山河千古壮,可怜不是旧京华!”顺治十六年(1659)春,顾炎武有诗3首,分寄其幼弟纾及江南诸友人。3首诗如泣如诉,既述旅途艰辛,又在在抒发不可移易的立身旨趣,最可见其傲岸风骨。
顺治十六年(1659)夏,顾炎武抵达昌平明十三陵,拜谒明朝历代帝王陵寝,悲从中起,泪如涌泉。在《恭谒天寿山十三陵》一诗中,顾炎武写道:“麦饭提一箪,枣榛提一筐。村酒与山蔬,一一自携将。下阶拜稽首,出涕双浪浪。主祭非曾孙,降假非宗祊。重上诸陵间,彷徨复彷徨。”至此,顾炎武幽燕之行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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