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隐遁
我们在只有一条街的乌兰县城卸下行囊
德令哈还在前方
但我们,此时已耗尽了勇气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如果你读过海子的这首《日记》,柴达木盆地的荒凉和寂寞已无需再多言。
从青海省共和县黑马河乡继续西行,车在努力地翻越着橡皮山垭口。高山草甸上牛羊缓缓移动,一如毡包里冒出的袅绕青烟。风似乎在这里停止了,但也许只是迷了路,总之盘山公路上异常温柔地徘徊着一股冰冷但又满怀雄心的气息。我被四周的青青碧草欺骗着,晕晕的,迷迷糊糊的,仿佛又回到了若尔盖草原。
猛地又醒了,世界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山在身后,不再有柔美的曲线,变得冷峻高大;地上再也没有连绵的青草,一簇簇小蓬草和枝条乖张的荒漠灌丛,带着发黄的绿色,竭力而又无望地遮掩着大地的仓皇;天空异常明朗,云变得很薄,如戏台上作舞的长长水袖。与青海湖边的熙熙攘攘不同,这里见不到游客。数量不少的大货车,全都气势汹汹地呼啸而过,似乎一踏进这柴达木盆地的边缘,最想做的,便是急忙飞也似地逃离。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辽阔!完全不同于草原的丰饶,也不同于戈壁的荒凉,眼前辽阔的柴达木盆地蕴含生机,却又残酷得令人悲伤:被雨水冲刷出的浅浅沟壑,像大地扭曲的结痂;植被在风中顿首,却又不服气地将枝条抖动得呜呜作响,试图阻挡风的嚣张。
远远的地方,茶卡盐湖和湖那边鄂拉山的皑皑白雪一起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早几年时去茶卡盐湖的人少,现在的茶卡盐湖则几乎被游人踩成了黑糊糊。至于“天空之镜”的梦幻,还是放在梦里比较好。
没有一棵树,而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让观鸟成了一件丝毫谈不上惬意的事。苦觅黑尾地鸦无果之后,我们的车在玫瑰色的天幕之下,拖着滚滚黄尘,开始穿越一座又一座赭红色的干涩山丘。然而,每绕过一座山丘,天空就越发深沉,渐渐地成了蓝紫色,最终伸手不见五指。
月光隐遁,我们在只有一条街的乌兰县城卸下行囊。德令哈还在前方,但我们,此时已耗尽了勇气。
翌日一早,乌兰城外的加油站旁边人工栽植的白杨树成了鸟儿们难得的休憩场地,而大杜鹃则正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自己的孩子在“养母”的喂养下一点点地长大。旷野之上,家燕虽小,却是天空的敏行者;火车很大,然而只能在大地上循规蹈矩。青藏铁路与我们并肩而行,它还有比远方还要远的终点,而我们只有比远方还要远的路途。
掠过德令哈的尕海。不,应该是撞见!尽管这只是闯进柴达木盆地边缘的第二天,我们却已经下意识地习惯了山谷两边的荒芜。忽然间,眼前的大山像狠狠地摔了一跤,而且是跌倒在地后再也爬不起来。湖水与天空顺理成章地用蔚蓝色彻底接管了一切,还有岸边的水草、鲜花和牛羊。所谓“悦目”无非就是这般感受:那湖水源自融雪,在我们的眼底却仿佛是一汪涌泉。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海子曾经这样描述德令哈。然而,如今的德令哈并不荒凉,而是一座整洁得让我有些不太适应的城市。人行其中,会完全忘记周遭的戈壁荒漠。海子诗歌陈列馆在中午时分大门紧闭,而祁连山顶的雪冻住了天青色的蓝,终于流淌成碎玉飞珠的巴音河,在纪念馆背后澎湃不息。白昼的德令哈早已不愿再盛下海子心中的悲凉——它确实曾经饱经沧桑,但不乏对激情的向往。
这正如海子所言:(www.xing528.com)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继续往西。可鲁克湖和托素湖挨得很近,都是浩渺的大湖,传说为一对情侣所化。可鲁克湖是男性;托素湖是女性,因为她流了太多悲伤的眼泪,所以后者的湖水咸得厉害。可鲁克湖曾经有玉带海雕的纪录,我们决定拐进来碰碰运气。
运气不错!还没进景区的大门,就看到一只黑尾地鸦站在路边的篱桩上。这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在茶卡盐湖外苦觅无果,一路上不停地念叨,而且就在刚刚几分钟前,远方的鸟友还在手机上问有没有找到它。
在水泥桩阴影中乘凉的黑尾地鸦
它就这么出现了,而我们没有一点点准备。我们下车围过去,它也不是太介意,稍稍挪了一下位置,换了附近的一片阴凉地。戴着小黑帽,穿着小黑裙,有点犯傻的外貌加上走路时略带摇摆的滑稽相,黑尾地鸦开始让我们觉得此行有点观鸟的意思了。
其实,但凡名字中有个“鸦”字的鸟都不会真的傻。黑尾地鸦就很聪明地站在水泥桩的阴影里,既可享受高原凉爽的风,又让烈日无可奈何。万物为我所用,显然并非只是人类的专利。
得益于巴音河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养料和水源,可鲁克湖区水草丰美、百鸟云集。湖畔的芦苇丛中,黑头白颊的芦鹀带着一点儿羞涩,偷偷飞出来看了我们两眼就躲了起来;文须雀呼朋唤友地聚在一起,压得芦苇秆晃晃悠悠也不在意,反倒享受起摇摆的乐趣;秀气的凤头潜鸭和大个头的赤麻鸭掠着水面飞过,引起不多的游人大声地赞叹;红嘴鸥在浮船和湖面上停歇,黑尾鸥凌空翱翔……没找到玉带海雕的身影也不觉得沮丧,学学无忧无虑的文须雀,在湖光山色间摆出各种姿势,逍遥得意,拍照留念。
从可鲁克湖到托素湖的路很有意思,临湖一侧是水量充沛的湿地,燕鸥、秧鸡、苇莺的身影不断;另一侧则地表龟裂,荒草寥寥数丛,除了伯劳尚肯停歇,再也寻不到一丝飞羽的痕迹。路的尽头是低矮而裸露的缓丘,缓丘渐渐滋生出五彩的条纹,而在那些迷人的条纹背后,托素湖湖面如镜,像位冷美人。
没有充足水源补充的托素湖是个不折不扣的高原内陆咸水湖,岸边除了耐盐碱的芨芨草和红柳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植物。湖边嗡嗡飞舞着“小咬”[1]和苍蝇,让人不敢靠近。
我们本想深入湖区去看一个被称为“外星人遗址”的景点,但是路况实在不堪,车速只能开到每小时约30公里,索性掉头又绕到湖区的观景台。能来这里的都是自驾游客,大家都在抱怨“外星人遗址”那段路太糟糕,调侃着那“外星人”就是不想让我们靠近。
其实这里的景色也不错,云水一色,波澜不惊,于茶卡盐湖“丢失”的“天空之境”在此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虽然周遭没有丝毫的绿意,但在靠近断崖的湖里,普通鸬鹚和红嘴鸥早已在由淤泥堆积的小岛上安家落户。
我们继续往里走了一段路。身边除了不时地有几只普通燕鸥和红嘴鸥飞过,也就是一两只红脚鹬偶尔闯进视野。湖面上有一只凤头,还有一只也像是。等一等!那不是凤头,它的身材要娇小得多。因为现在长着并不是容易辨认的繁殖羽,所以究竟是在厦门每年都能见到的黑颈,还是国内难得一见角,只有等靠近了它才知道。
它却不慌不忙,全然不理会我们焦急的心思。好不容易距离勉强够近,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那一刻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望穿秋水”!还好它总算冒了头,尽管距离依旧很远,但那平直的嘴和扁平的脑袋无疑宣告了我们真的交上了比看见“外星人”更好的好运——它,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角!
托素湖的面积有150平方公里,是可鲁克湖的三倍。可是缺乏水源补给的她,大又有什么用呢?如果时光的脚步不变,她将会在漫长的地质变迁中逐渐成为盐湖,最后死去。然而岁月漫长,谁又能保证不会有那么一天,这一对“情人”感动苍天,一番山崩地裂之后,可鲁克湖和托素湖终能变得心意相通,情人得以重聚?届时,巴音河的激流又会令托素湖起死回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海子死了,但德令哈还活着,那些诗歌和远方也都还活着!
【注释】
[1]“小咬”是蠓类俗称,又称小黑虫、墨蚊、鸭蚊子、蟆子等,属双翅目蠓科,体型较小。有些种类的雌蠓必须吸取脊椎动物的血液才能正常繁殖,被称为吸血蠓;个别种类还传播乙型脑炎、丝虫病等。蠓在夏季较多,从事田野、草原和森林相关工作的人员极易受到侵袭,叮咬会引起局部肿胀瘙痒,有人对此过敏。——编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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