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秒钟
我会在草原上感到孤独
小时候第一次听德德玛的歌就迷上了草原。歌声背后,人在草原,因它的辽阔而获得驰骋的自由令人神往,却似乎总有那么一点不可触摸的孤独。
长大后我去了几次草原,才明白那孤独不过是异乡人的错觉:鲜花、牛羊、飞鸟、骏马、白云和远山,这些都是你最好的陪伴。它们无言,却永生永世相看不厌。
若尔盖草原的清晨,乳白色的浓雾锁住了一切,但你心急不得,也无需着急打探究竟。这里的时间之河流淌得如此之慢——一万年了,云和山、山与湖之间的爱情,还没有纠缠清楚,你又何必匆忙?
那些花儿,在晨雾中羞答答地闪现出一丝半缕的色彩。你若真走近了,目光却会被一只飞奔的野兔,又或者一只还在梳理羽毛的赭红尾鸲吸引。远处模模糊糊的低矮房屋看上去似乎并不舒适,但是猜想一定很温暖。草原的夜色已经退却,寒意却还要等到炊烟才肯一齐消散。
等雾渐渐薄了、退了、散了,数不清的宝石一样的花朵像碎了的浪花,从你的脚下一直涌到天尽头。
你正想说“瞧,这多像无声无息绿色的海”,却立即从天空中传来云雀的歌声。那歌声笼罩大地,仿佛妙音鸟吹出的神曲,又如一道终于冲出堤坝的水流沿着悬崖倾泻而成的欢快瀑布,从天空直接冲落进你的脑海,将满心的欢喜灌入骨髓。整个人都跟着轻灵了几分,要随着它一飞冲天。
比云雀飞得更高的是高山兀鹫。它们是草原的王者,也是灵魂的最佳拍档。没有一个真正懂得草原的人会因为它们“丑陋”的外表和食腐的习性而讨厌它们——它们是死与生、天与地之间的媒介,是万物重归自然的大祭司和执法者。它们巡视着草原上的悲欢离合,冷酷无情;它们寄托着人们对来世的祝福和期待,鼓翼之间温情脉脉。如果你觉得那只不过是人类感情的投射,那么你忘记了这一点:在草原,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人类在草原上的生存法则,是借鉴了它们的经验。敖包之外,奔腾的是骏马,而非人类。
然而,在当下的世界,人类确实是主宰,至少可“主宰”毁灭。好在人类拥有智慧和理性,还拥有尽管屡遭蒙蔽却依旧对真善美永恒的向往之心,所以我们今天在天地之大美面前依旧可以恣意徜徉,将伟大的自然恩赐转化成内心小小的幸福——满满的、盈盈的、快溢出去的幸福。你若不相信这感觉,就来一次若尔盖,在七月下旬的花湖边,试一试难离舍。
我反正一来就醉了——醉倒在绿翡翠的怀抱中!醉了,想伸手抓住天马行空的白云;醉了,想像鸟儿一样飞呀飞,管他红男绿女、人来人往,你们的方向统统与我无关。平湖如镜,我要跌进那永不谢幕的蔚蓝色里了!哦,对了,远山那边的可人儿,听见我已醉得不着调的歌声么?我已竭尽全力,你为何还沉默不语,像块岩石?还有那些塔黄,你们全都弄错了:它们不是花,它们是大地涌出的泉水,滋润着这姹紫嫣红的七月。(www.xing528.com)
灰翅浮鸥、普通燕鸥、凤头、灰雁、白眼潜鸭、赤嘴潜鸭、凤头潜鸭,还有黑颈鹤,你莫要以为它们都在自顾自地生活着,你且看看它们注视我们的眼神——是带着恩宠的!在空中飞,在湖面游,往水下潜,那些都是我们心向往之的事情,它们替我们做着,不收一厘一毫。
草原上寺庙众多,菩萨定然也欢喜鸟儿的这般慷慨,于是用光和影赞美它们。你还等什么呢?举起手里的望远镜和相机就是对上苍最好的回应了。这里是若尔盖,她不需要你用嘴里的言辞来赞美,而是要让你刻骨铭心。
大麻从芦苇中一跃而起,枯槁之色的宽大翅膀缓缓扇动。它回头看了看我们——并非是要与我们告别,而是仿佛略带戏弄地说:“前面的湿地里藏着更多的精彩。”
若尔盖花湖
然而,我们就要离去了,纵然舍不得也无可奈何。地山雀给我们带路,绿色的蟾蜍从湿地里跳出来送行,白腰雪雀也从高原鼠兔的洞里窜出来[1]与我们话别。但是,用不着发誓,我,还有同来的这些人,一定还会再来,只因众人之心早已像那经幡,飘扬成草原上不落的彩虹。
从来没有一秒钟,我会在草原上感到孤独,因为那些所谓的惆怅都不过是将此身从自然中抽离出来后,是对同类相伴的渴望。可是这些山川生灵,谁不能做我们相伴到老的至爱呢?
忘却孤独,便得永生。
【注释】
[1]在高原上,有些鸟类会利用啮齿类仍然使用的洞穴以躲避天敌捕食,出现“鸟鼠同穴”现象。——编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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