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友善不仅造福了鸟类
也给我们自己的世界增添了无数的欢乐
你看看那一张张欢乐的笑脸
果真是艳如春花
彩云之南，晨曦的天空是被绝望的黑暗努力压抑着的绚烂。
一开始，天空隐匿着的五彩，需要你用最敏锐的目光才能发觉。渐渐地，胭脂色挣开桎梏，渐渐如水墨般润染，那些原本凝重的乌云在瞬间便化成了长袖善舞的绯红，还有轻柔婉转的橙色。再后来，金色的热情已经占满了天幕，将黑夜挤兑到地平线的位置残喘。终于，漫天的云霞飞舞狂欢，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那一刻，于无声处，耳畔的天地之交响荡气回肠。
已经是第三次来云南了，自然是因为心底有牵挂。牵挂那些鸟儿、那些鸟人、那些山山水水，还有在历史长河里凝聚起来的建筑和人心。
滇池很大，但大观楼很小。风浪里飘摇不定的是一年一度来此越冬的红嘴鸥，园林里四季不变的是百年前的亭台楼阁。曲水几道，假山数重，间或几朵海棠初绽，娇艳已然十足，哪里肯输给房前屋后满树的山樱花？
阳光将宝石蓝赐予湖畔的普通翠鸟。一只蓝额红尾鸲在岸边匆匆而过，显得颇为黯然低调，那不过是因为她是雌鸟罢了，若换了她那披着蓝衫的夫君，一场盛大的“时装斗秀”早就上演多时了。黄臀鹎在落羽杉的枝头，用带着卷舌音、短促而诙谐的鸣唱，宣布着春天已然来临。可是，明明早晨的寒意还在逼人棉衣紧裹呢！等到这日上屋头，亦不过是暖意初生，如何便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开始“叫春”？
或许是因为“春江水暖鸭先知”吧。你看那草海[1]之上，成百上千的红嘴鸥之间，总有那么几只撅着屁股、头埋在水里忙着觅食的翘鼻麻鸭，也少不了悠闲自在、卧波大梦的赤麻鸭。波光粼粼，水草青青，我用手拨了几下湖水，虽然很凉，但并无冰寒，果真是春天！
可是，中午时分明已经热得要脱衣服了呢，春天不该这般吧？幸亏因为观鸟，出门总有个随身的背包，将厚衣服全都塞了进去，又扯开领口，好让热气散发得快些。脸上，已经开始发烫了，发烧一般的感觉。初夏也不过如此！再看那太阳，已经明晃晃让人觉得畏惧，不敢直视了。昆明的气候是“一日四季”果然不是传说。
那些红嘴鸥看上去似乎也是热得发躁，疯癫了一般忽然狂飞起来，尖叫着从湖中向岸边扑飞过来。先是错愕不及，继而喜出望外——拿出手机就可以拍鸟的经历在国内何等稀罕，岂能错过？不过随后我也明白了它们的狂欢并非是因为阳光的过度热情，而是来自昆明市民手里的面包散发出的巨大魅力。
大约是30年前，昆明的市民开始有意识地在冬季投喂前来越冬的红嘴鸥；此后盛况一年超过一年，如今大约有4万只红嘴鸥在翠湖、草海、海埂等区域与人类相处得亲密无间，在中国当下较为恶劣的人与自然关系中独树一帜。人类的友善不仅造福了鸟类，也给我们自己的世界增添了无数的欢乐。你看看那一张张欢乐的笑脸，果真是艳如春花。(www.xing528.com)
在高原炙热似火的阳光之下，昆明一日如同要经历一年四季。所以，那黄臀鹎的“叫春”并无不妥，只是“春”苦短，“夏”艰长，“秋”乍起，而“冬”幽暗。因此，别因为繁花盛开就迷了眼睛，落日之后的凄苦寒凉还需要你能够冷眼相望。
红嘴鸥
此次正赶上全国水鸟普查和云南省鸟类调查的日子，于是理所当然地被拉了“壮丁”，沿着三百里滇池的东侧一路奔袭。那些河口湿地原本绝美，后来几近消失，近些年又得以人工修复。只可惜本土植物大多早已被换成外来物种，环滇池的原生鱼类和底栖生物在经历了近乎灭顶之灾之后，繁荣难复。这一点，从以此为生的鸟类种数和密度都非常低就可见一斑。
捞鱼河湿地种植了大量的中山杉用于净化水质。其实为了净化水，种些省钱的芦苇效果可能会好得多。中山杉是落羽杉的一个人工品种，此时节如金毛狮子狗一般，风一吹，“毛”一抖，水面上落满了一层枯叶，倒也别致。一些中山杉上还挂了很多人工巢箱，仔细看过，不出意外，均是空无鸟顾。近岸的湖面，浑浊的滇池浪里，星星点点的大薸（即水浮莲）随波逐流，让人想起每每巨大的治理投入大都就这般打了水漂。在那一刻，纵然阳光高照，人却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好在还有红嘴鸥。它像一张不离不弃的生态名片，镌刻着这里的人们的善良。然而，只是单纯这样的名片，终归少了点什么。
棕头鸥混迹在红嘴鸥中，但桀骜的性格让它并不肯学那些馋嘴的表亲去亲近人类。它用翅尖明晰的白点彰显心意——那分明是对着这个世界翻的大白眼。等在单筒望远镜里看到它那眼白远多于瞳仁的眼睛时，我确定八大山人若在地下有知，必定爱死它。
八大山人对赤膀鸭估计也会偏爱，因为这种几乎毫无靓丽的色彩可言、浑身密纹如波的野鸭只有在飞翔的时候才会露出锈红色的翼镜。也正因为如此，它在众多花枝招展的野鸭里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并非恃才自傲，只不过是选择了朴实无华。
落日余晖下，西山如屏，天空中的黑暗再度猖獗。风中的芦苇丛如浪翻涌，寒气随之而生，犹如恶魔开始张牙舞爪，逼得人急欲逃离。没有谁会在白日被汹涌的滇池浪吓退，却几乎无人能够在黑暗中抵御这算不得严酷的寒冷。我又想起早晨看到朝霞时，那光辉的瞬间，以及那内心的欢呼。
滇池和西山断崖
【注释】
[1]昆明的草海其实是滇池伸入昆明市区形成的一个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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