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如眉峰,云似水袖
空气浸润在江南春雨般的雾气之中
茶农的斗笠上凝满小水珠
手里,是香气扑鼻的丰饶
阿里山,曾经美如水的姑娘已鬓染白霜,壮如山的少年郎脸上也满是沧桑。只有茶园依旧青葱,在白云流淌过的山谷,如一道道登天的阶梯,不知道要引领我们究竟去向何方。
阿里山的小火车因为2009年的台湾“莫拉克”风灾导致的泥石流停运了,神木村也因泥石流不幸被夷为平地。我们没有去“景点”,因为所有曾经游人如织的景点如今都布满伤痕——破碎的岩体、倒塌的森林、阻塞的河段。大自然的暴发让我们意识到,这美丽的宝岛,替大陆的东南海岸缓冲了许多巨大的挤压与碰撞。我想起途径高雄的时候,高速公路经过的台湾地质奇观——泥岩荒山。据说在入夜朦胧的月光之下,该处荒凉犹如月球,因此得名“月世界”。仅仅是惊鸿一瞥的远观,那草木鲜生、锯齿状的裸露山脊,已让人唯觉童山濯濯、孤绝崎岖不似人间。
恍惚间觉得,此行途经高山峡谷、跌瀑深海,何其壮美!然而,只需稍稍探究此等山川雄情从何而来,人类之渺小顿显!唯有以敬畏之心去面对自然,方可真正地体味她的深邃。
因为一场白云与群山妙曼的舞蹈,我们在路边停下了匆匆的车轮。洋燕不时飞入我们的镜头,又潇洒离去,并不曾给我们看清楚它那绯红小脸的机会。山如眉峰,云似水袖,空气浸润在江南春雨般的雾气之中,茶农的斗笠上凝满小水珠,手里,是香气扑鼻的丰饶。
阿里山中很多地方都被开辟成槟榔种植园
盘山公路不知道绕了几回,海拔计上的数字高高低低地反复变化,最后,在一个寂静到可以听到心跳的山谷里,我们终于到了当地鸟导刘佳县的家——观星阁民宿。来不及整理行囊,我们就换上了佳县大哥的皮卡车,2个人坐在副驾驶位置,7个人挤在后斗的木板凳上;算上吴森雄老师,正好满满的一车。开车前,佳县大哥拿出一根铁横档放在车尾,示意我们抓牢。我们还没有回过神来,这皮卡车就已经飞驰起来。山路异常狭窄,两边植被相拥,不时地扫过我们的脑袋;路面起伏不平,皮卡车却不见减速,除了在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惊呼当中享受着犹如过山车一般刺激,我们实在也喊不出别的什么来了。其实,叫得一声更比一声高的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台湾最隐秘的雉科鸟儿——台湾山鹧鸪,而我们此行就是冲它而来。
顾不得安下未定的惊魂,在佳县大哥的指引下,我们屏息蛇行,徒步穿过一片密林里的斜坡,然后躲到他事先架设好的隐蔽帐篷里,透过几道缝隙紧张地盯着外面的一小片空地。能否看到台湾山鹧鸪,就看我们的造化了。山中暮色早,外面林间的光线已然昏暗,帐篷里自然更是漆黑一片,另有蚊虫骚扰不止。那几个观察孔开得不高不低,拍鸟还成,看的话就得弯腰撅屁股,着实累人。如此窘境虽有心理准备,却也不免暗问:至于么?
当然至于!当台湾山鹧鸪穿过灌丛的“窸窣”声传来时,先前百般无聊的我们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极度亢奋起来。光线虽然不利于拍摄,但并不能降低快门按下的频率,也阻挡不了望远镜背后那一双双如醉如痴的眼神。这是一家九口,雄鸟比雌鸟稍微大一些,也更警觉。或许是快门声引起了它的关注,它不时地挺起灰色的胸脯,抬头四处查看。它眼下和脖子上的白色斑块在昏暗的林间格外醒目;侧翼三道淡灰色的粗大条纹算不上华美,却透着低调的贵气,像各国备受尊敬的第一夫人。这9只台湾山鹧鸪在眼前来回踱步觅食,搞得我一时间颇有些眼花缭乱,不知道究竟该欣赏哪一只才比较好。喜悦来得太剧烈,以至于我们都显得有些慌乱,拍照的忘记调整技术参数,看鸟的,如我,也是过了良久才注意到:或许就像任何女人都无法抵挡水晶鞋的诱惑一样,在台湾山鹧鸪朴素的羽衣之下竟然还藏着一对鲜红色的长脚!
林间雾气终于凝结成雨水落下,打得帐篷顶上一片哗哗作响。台湾山鹧鸪已经远行,我们也终于从黑暗的帐篷里走回已经同样黑暗的森林中。已经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笑容,只能自顾自地心底觉得甜得慌。我们被佳县大哥一一“装车”,然后在黑森林里又掀起了一场颠倒肺腑、混杂各种大呼小叫的笑声。车停下来的一霎,我清楚地听到森林里传来台湾拟啄木鸟对我们不满的嘲笑。(www.xing528.com)
我们是要与佳县大哥喝几杯小酒的,而席间的美食并不耽误吴老师讲故事。故事缘起佳县大哥美丽的妻子,她从都市嫁到深山,面对每日打猎回来烹制美味野鸟的夫君,曾经轻轻地问了一句:“这么美丽的东西,若是都被吃了,我们的孩子们还能看得到么?”曾经的猎户佳县大哥从此回头是岸,立志保育山林生态。经年的坚持,不仅改变了族人陋习,还赢得四方认同,齐力将深山里的黑森林变成如今台湾炙手可热的生态旅游点之一。我翻了翻来此观鸟的客人们留下的观鸟记录,不到3年时间,除了台湾本地数百位观鸟爱好者的造访,还有来自世界数个国家和地区的观鸟和拍鸟爱好者50余人。厦门观鸟会是祖国大陆来此的第一批观鸟团,我并相信随着今后两岸往来的便利,定然会有更多的大陆鸟人造访。
除了观鸟,这里的夜游项目也精彩纷呈。在秋天并不常见的夜光蕈,却因为一场雨又催生出了几个,仿佛暗夜幽灵的眼睛,用魔力深深地吸引了我们的爱意。围着它的镜头需要排队,可无论怎么调整快门或是其他技术参数,它那翡翠一般的荧光都难以再现。终于小数码相机的微距战胜了单反的长焦,如萤火之光,似美玉雕琢,至于噪点大了些?“年轻人,要学会知足!”哦,好吧!
然后就是拍蛙。与鸟儿相比,这些模特太乖了,路旁、水坑边、大树叶下都不难发现它们的身影,而且就算用了闪光灯它们也不太介意。我们一个个拍到手软才想起拍的究竟是哪一种蛙都忘记问了!后来查了资料,是贡德氏赤蛙(即台北赤蛙)。
当然,如果只有夜光蕈和树蛙,黑森林也就不会如此名声大噪了。带上强力手电,我们走在山间小路上。手电并没有照亮湿滑的路面,甚至有人摔了个屁墩儿也没有照着路面,光柱却都齐刷刷地都射向头顶的树冠——那里,是台湾鼯鼠(别名白面鼯鼠)出没的地方。
“树上的星星,是鼯鼠的眼睛。”“鹰will”的眼神好,一手捂着摔疼的屁股,一手指着头顶:“在那里,在那里!”树上两个亮晶晶的闪点,正是台湾鼯鼠打量我们这群人的好奇眼神。其实早在台湾雪山的那天晚上,听到奇怪叫声的“人字拖”“鹰will”“凌飞鹤”和我就外出苦苦寻觅,曾经在5米之内的距离目睹了台湾鼯鼠的可爱,只可惜当时唯一带了相机的“人字拖”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也无论如何打不开他的镜头盖。“鹰will”和凌老师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那样木然地看着它张开翼膜纵身一跃,棕黄色的背部在灯光下转瞬即逝,无声地滑进黑夜的山林。此后,凌老师如同被祥林嫂附体,逢人便说:“我以为是一只白猫后面蹲着一只黄猫!”
雪山的台湾鼯鼠很容易被发现,但那几棵大树枝繁叶茂,除了与我们近在咫尺的遭遇,基本很难有机会看到它们的全貌。阿里山的台湾鼯鼠就不一样了,我们仰头注视,它就蹲在树枝上,拖着长长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偶尔迈开小脚走几步,翼膜好像褶裙在波动,洁白无瑕的面孔简直就是一位微笑的天使。台湾鼯鼠被光照到后通常一动也不动,这给了我们很好的观赏和拍摄机会。我们也担心它的一动也不动或许也是源于对灯光的恐惧,于是众人没有拍摄多久便匆匆收了电灯。面对自然,人类需要多点悲悯与尊重才能真正地与之共同相处。
如果说夜寻夜光蕈、蛙类、台湾鼯鼠和萤火虫都是这里生态旅游的常备项目,那么树枝上夜宿的台湾山鹧鸪就是真正的惊喜了。那山鹧鸪似乎也睁开了眼睛,可除了稍显烦躁的表情,全然没有反应,任由我们在它的肚皮下方拼命地按快门。白天看到台湾山鹧鸪已属不易,能夜观在台湾的观鸟史上这大概也是第二次,让没有随我们一起夜游的吴老师后悔不迭!七十岁的老人家毫不掩饰他的羡慕之情,连连说我们纯粹是“狗屎运”!嘿嘿!
“大雁”和“信天翁”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在各自的单位里又都是领导,平素自然是严肃的时候居多。估计两人是第一次夜里在野外玩得这么疯,像小孩子一样乐呵不停。说真的,除了喜欢欣赏大自然的各种美丽,我更喜欢看的便是人类的笑脸,那种纯粹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分年纪、种族,都如清泉水,可以洗涤一切烦恼。如果说我们这次台湾观鸟之行从黑长尾雉到台湾山鹧鸪真的是幸运,那这一路上陪伴我们的所有人的笑脸便是这好运气的真正来源。
一夜无梦的阿里山之眠被鸟儿的晨歌唤醒。我们又乘上那欢乐的皮卡车,不过这次最终兵分两路,其中我、“鹰will”和“岩鹭”沿着山路观鸟,其他人继续去隐蔽帐篷里蹲守和拍摄台湾山鹧鸪。其实刚刚分开,我们便看到一群台湾山鹧鸪正在路前方徘徊。领头的雄鸟发现我们后,竟然翅膀扑腾几下,近乎垂直地就飞上了枝头,其他的紧随其后,眨眼的工夫,刚才还在我们的望远镜里悠闲漫步的它们就已经毫无影踪。于是乎,在山路下方翘首企盼的其他鸟友们彻底郁闷了。据说因为久等不来鸟儿,“人字拖”竟然在帐篷里打起了呼噜。拍鸟拍到睡着,估计他是全国第一人了。“信天翁”后来跟我们说,看着他睡得那个香啊,要不是身子歪了都快靠到旁人的相机上,大家都不好意思叫醒他。不过呢,他们在那个“小黑屋”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白尾蓝地鸲至少在我国大陆东部是绝对的稀罕货。幸亏我在四川看过一次,否则也肯定会妒忌到牙痒痒的。
我们这一路,正如佳县大哥说的,鸟儿会吵得听不清你自己的说话声。这里的白耳奇鹛实在是太多、太能叫唤了。你见过威尼斯美女最常用的面具么?就是那种眼眶外带着一簇羽毛的样子。没错,那就是白耳奇鹛的模样。不过,眼前这位“美女”一点也没有淑女风范,在偌大的林子里到处乱窜,而且聒噪得像街头巷尾的长舌妇。记忆里那天早晨的林间观鸟,除了虽然身材纤细却令人眼睛一亮、艳如朝阳的台湾黄山雀,其他似乎都是些常见的鸟儿。可查一查当天的观鸟记录,清单上分明写着黄痣薮鹛、蓝腹鹇、白耳奇鹛、台湾棕颈钩嘴鹛、玉山噪鹛、台湾拟啄木鸟等众多台湾特有种。看来,此番台湾观鸟,至少我早已经饱到贪婪了。但是,作为一个鸟人,又怎么可能舍弃这渴望与更多的鸟儿眼神碰触的贪婪呢?每一次意外又必然的相逢,都是那么令人愉悦。转角遇到鸟,转角遇到爱……
别了阿里山,尽管你用蛇雕、凤头鹰在我们能平视的角度盘旋、抖翅,为我们跳挽留的舞;别了阿里山,虽然你让一树的古铜色卷尾停留在台湾栾树红黄相间的枝头,为我们唱惜别的歌。可是,不得不别了啊,阿里山!在这祖国宝岛之上,我们已经饮尽了高山茶的芳醇,指尖也沾满了秋柿的甜蜜,连眼眸也都被蝴蝶兰的娇艳占据,但在一水之隔的对岸,那里有一片又一片的山林,山林里一群又一群的鸟儿。它们还在等着我们的归去,更是等待一个如同阿里山的家园!
回到了台中,台湾野鸟协会的鸟友们每人带了一道菜,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为我们践行。美食固然吸引人,鸟友们的真情才是最让我们念念不忘的。台湾的文化很讲感恩,其实那不过是我们已经忽略的文化的一部分。如今我们重新拾起,就像很多鸟儿会飞回父母身边帮助养育弟弟妹妹一样。我想,身怀感恩之心的鸟人们,也会因为这份感恩之情的力量,孕育出更好的人际社会、更好的自然环境和更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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