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祠奉祀的不是神灵，也不是名士将帅
而是42个普通修路工的名字
他们的生命已经化成祠堂下永不枯竭的跌瀑
成为立雾溪的一部分，与中横公路做最后的缠绵
曾经，我已经那么接近太鲁阁大峡谷，却不得不掉头转去，唯有向那些骑着自行车的勇士们挥手作别，看他们的背影像风一样消失在海拔3 500米的山间迷雾之中。
如今，我们坐在“太鲁阁号”上。台湾高铁虽然便当好吃又便宜，却依旧改变不了从台中到花莲需要绕道台北的尴尬事实。只有4个小时的路程，却总觉得走了冤枉路，心有不甘。我这是怎么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旅途会变得焦躁不安？从前的我，每当火车慢慢地开起，路途的风景缓缓地迎面而来，我都会托着腮帮子，嘴角挂满微微的笑意，看窗外的流云远山，看田野里的牧童耕牛，看炊烟四起的乡舍，甚至会一时兴起，与他们挥手，在心中默念再见。那份悠闲之心境缘何在前往花莲的路上全都消失了？
是我的心啊，它太急切地想要到达那里！峡谷的瀑布激流与波涛汹涌的太平洋交汇而成的声响，已经在梦里萦绕太久，早已成了植入我脑海里的“摄魂咒”。它让我对眼前一晃而过的城市和乡村视而不见——它们都太平淡，就像喝惯了普洱茶的人，突然来一杯龙井，明知也是好茶，却再也品咂不出其中的滋味。
一提到台湾，许多大陆人最熟悉的地理名词无非是阿里山和日月潭。可若以风光衡量，这两个地方别说无法与大陆很多名胜媲美，就在台湾本地，也只能算是中下之选，概因歌曲与宣传之功，才得以广为传播。太鲁阁大峡谷则完全不同，可谓是自然造化与人工雕琢的完美结合。开山凿壁修建出来的中横公路横贯中央山脉，让台湾的东西海岸的人们终于可以便捷相会。我在台湾美术馆里看到的相关纪念画不少，而且皆为精品。(www.xing528.com)
太鲁阁大峡谷的山体完全由坚硬的大理石构成，然而所有的强悍在水滴石穿的精神面前都不得不低下头颅。立雾溪用它的坚毅将柔弱之躯集聚成激荡澎湃的力量，历经百万年，在群山之间切割出落差高达近1 000米、最窄处不及10米的深邃峡谷，然后直奔太平洋的怀抱，永不回头。中横公路过了天祥之后便一头栽进太鲁阁大峡谷的怀抱中，不过这份拥抱显然并不温柔。在铁钎火星四溅的开凿中，中横公路凿壁偷光，穿石而过，成为典型的壁挂公路。今人走在这种半开放式的隧道中，眼底明晦交错，山体渗透的水滴寒气逼人。栏杆外触手可及的峡谷对岸，是那些横斜的纹理和大小石窝，是650万年来大理石隐秘的岁月之书。瀑布从对面的山体间迸出，不知道来自何方。仰头，崖顶葱郁满满，却如此高远；天空，剩下一条蓝色的绸缎。俯身向下看吧，那里原本也是一条蓝色的缎带，却因为上游暴发泥石流而成了一袭麻衣，任是两岸千百条清如琉璃的瀑布也冲刷不干净那份混浊不堪。或许，真的只有太平洋的浩瀚才能涤荡这大自然浓烈的愤懑之意，抚平这悲情之伤。
峡谷的崖壁上偶有的葱郁处、明隧道滴水不断的顶部和溪底阴晦潮湿之地都是众多燕子和水鸲的家园。它们穿梭自如，优雅敏捷，不在乎这里偶尔有的滚滚落石，而我们就算戴了安全帽，也还是心有余悸，战战兢兢。人类有开山凿壁的智慧和勇气，但单独面对大自然的时候，又是这般的无能和脆弱。难道正是因为这种恐惧，我们才拼命地发展科技，然后挥舞着机器之剑，带着报复和炫耀冲向原本对我们毫无恶意而且恩惠有加的大自然，将其砍得遍体鳞伤？问题是即便如此，我们的内心并不能有丝毫战斗胜利的快意，只能强装笑脸，在担心大自然的报复之中惶惶不可终日。曾经为中横公路建成而上下欢庆、骄傲不已的台湾，如今放弃了将中横公路作为主要的交通干线，因而这里只剩下游客和探险者的足迹。正是这种放弃导致我们必须绕道台北才能到此，这段“冤枉路”是台湾在自然环境面前谦卑态度的体现，而这种谦卑才是真正值得骄傲的所在。
太鲁阁大峡谷靠近太平洋一侧的植被比较丰茂，步道头顶到处都是鸟儿翻飞的身影。那些婉转的歌喉、娇美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吸引我们。满树的黑短脚鹎张开猩红的小嘴在合唱，星头啄木鸟敲得枝干“
”作响，古铜色卷尾辉光闪动的羽翼让峡谷里的阳光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还有那打翻了调色板，把棕红与黑、白揉在全身的杂色山雀，以及如春草般青翠的绿背山雀。这一路登攀，有了它们相伴，满心都是欢喜。
山中天气多变，中午时分的一场大雨将我们阻在休息站里，正好得了机会和这里的山民聊天。山民性格爽朗，而且颇为健谈。四周山顶雾泄如瀑，我们坐在瀑底的小木屋内，宛若身居世外桃源，杯盏里高山茶香气馥郁，众人闲谈东西如旧邻老友。
在台湾旅行，很少有出远门的感觉，因为有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小吃，同样的太多太多。可隐隐中又有那么多不同，例如他们的闲适，他们对陌生人热情的问候，他们日常言语的低声，他们对政治斗争的淡淡然，他们对历史的清醒，还有，他们对环境的关心……
太鲁阁大峡谷入口不远有一座长春祠，奉祀的不是神灵，也不是名士将帅，而是为了建设中横公路而献身的42个普通修路工。他们的生命已经化成祠堂下永不枯竭的跌瀑，成为立雾溪的一部分，与中横公路做最后的缠绵。
花莲太鲁阁，这是一个你一定要去的地方——去看山水奇迹，去看人间真情。
杂色山雀（AT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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