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那个小小的长焦镜头记录着这大自然里很平常的一幕
心底却涌动着发现的兴奋
天真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孩子
高黎贡山用一道无与伦比、振翅欲飞的七彩祥云,为我们那天的观鸟做了精彩的开场白。
旧街子其实是一道稍微平缓的山梁,由于腾冲到保山的茶马古道途经于此,曾经自然形成一个小小的集市。如今古道早已不闻车马啸,集市也散尽了南北客,只残留着两间低矮的断壁残垣,当地人称之为“旧街子”[1]。
拂晓前,旧街子很寂静;我们也无声,静静地等候。等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的时候,阳光裹着温暖沿着峡谷迎面直扑而上,寒气瞬间消尽。那一刻,天地动容,鸟兽惊觉,无数双翅膀从峡谷里涌上来,掠过我们的头顶,停在周遭的树枝上、花朵间,绵绵不绝。置身在这大自然的会客厅里,我们像初次去酒吧的年轻人,兴奋得不知所措。原本寂静的旧街子,断然不再寂寞。
每个角落都有鸟儿!我们刚开始时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但渐渐地冷静下来:既然阳光和花蜜令这些鸟儿如此乖巧,别处观鸟所遇的“鸟儿转瞬即逝”的困境根本不存在,我们又何必慌慌张张庸人自扰?如此,慢慢地、美美地、一种一种地看足了、看饱了,才不会愧对这份大山的厚礼。
旧街子晨曦
该从哪种鸟儿看起呢?
最抢眼的莫过于太阳鸟了。它们本就是阳光的宠儿,即便是花儿,也比不过它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娇艳。
旧街子是蓝喉太阳鸟与火尾太阳鸟争奇斗艳的场所,不过绿喉太阳鸟、黑胸太阳鸟偶尔也会过来串门和走秀。我尤其喜爱那绿喉太阳鸟,胸口正是森林吐出春芽的黄绿色,嫩得让人有呵护的欲望。可仔细看,它那内里却分明又透着红,仿佛有一团随时会迸发的火焰在它体内蓄积,我几乎都要被那活力震慑住。
蓝喉太阳鸟将纯正的红、黄、蓝三原色随身携带——它们就是个会飞的调色盘,任你大千世界千变万化,都在它们的掌控之下,以至花儿似乎都羞于展现颜色。这里的花大多是白的,或者实在是憋不住了,稍微透出一点儿淡蓝或浅紫,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可能是嫌弃这样的花丛不够过瘾,火尾太阳鸟干脆用它们那赤红如火的尾羽,将所到之处直接点燃。这份“热烈”,难道不正是拥抱春天最好的态度?
最大声的当然是蓝喉拟啄木鸟。前一天在去百花岭温泉的路上,已经充分领教过它们极富洞穿力的“亮骚”嗓音。相比之下,金喉拟啄木鸟就是安静的美男子。可能金喉拟啄木鸟知道尽管自己是时尚圈的宠儿——戴着炫酷的墨镜,身披翠色时尚春衫,系着金子般闪亮的领结——体型却远比不得蓝喉拟啄木鸟的粗壮结实。为免招来妒忌甚至惹上一顿暴揍,它们乖乖地闭上嘴,将舞台勉强让渡出来。毕竟都是混“演艺圈”的,大伙儿心底也明白,这强出风头的事儿,着实惹人厌。
不能抢镜头,那就玩神秘呗,一样能吸引眼球。
一只神秘的鸟儿一直在我们周围歌唱,曲调明亮又婉转,嗓音如清泉水,又好似拨弦琴。然而,我们苦寻不着。
不会是身着甲胄的酒红朱雀,因为沉默才符合它高冷的气质;也不会是蓝眉林鸲,自知身上的蓝比波罗的海的海水还要明艳,它素来只是细细地哼上几声便足以引得其他鸟儿忌妒心大起;更不会是派头像大明星的斑林鸽,像躲避八卦记者一样,它总是快速地从我们头顶一划而过,勉强能看清楚它的背影就不错了,哪里曾听到它一展歌喉?至于灰林就更不可能了,它用一个渴望成名的龙套所拥有的耐心,在眼前的枝头上动也不动,除了倔强而笨拙地挤进我们的视野,对“怎样利用歌声来吸引注意力”这件事情上,完全不得要领。
叫声还在四处回响,我们已将旧街子前后左右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依然不得要领。神秘的鸟儿没找到,倒是撞见了好几种啄木鸟,惊飞了一大群凤鹛、希鹛和银耳相思鸟。
这位神秘的歌唱家一定是饥渴营销方面大师级的鼻祖。它就那样一刻不停地撩拨着你的好奇心,起先是让你心痒痒,后来简直就是心塞,最后几近愤怒,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寻个究竟。
没有用的!一切都是徒劳,以及迷惑、沮丧!
好吧,我们投降!
意料之外,世界又美好起来。你看,连棕腹鹛都被我们找到了,这可是与《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和杨过一样的神仙眷侣啊!棕腹鹛是极少数雌鸟体色比雄鸟更美的鸟类之一,其中雌鸟灰头黑顶绿背棕腹,而雄鸟黑头栗背白喉黄腹。然而,不同的只是色彩,相同的却是浑圆的脑袋和肥肿的身材。如果杨过和小龙女整天在山谷里,过着自由自在不愁吃穿的生活,最后也定会发福如斯吧?!虽然除了“越冬”,我们都只看到雌鸟,但大家已然满足了。毕竟无论哪一个版本的《神雕侠侣》,大家最关心的都是小龙女到底是由哪位美女出演,而不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杨过,对吧?
那天的旧街子,与我们一样,几乎同时赶着朝阳升起的节奏出现的还有一个人。他拿着一部长焦数码相机,上上下下,四处转悠。既没望远镜,摄影设备也很业余,这人到底在干什么?找不到那神秘的鸟儿,这神秘的人倒是可以去了解一下。凑过去一看,一张宅书生的脸,上了年纪的胡茬子,眼镜片够厚,却遮不住明亮的眼神。
“您好!您在找什么?”(www.xing528.com)
“您好!你们是观鸟的吧?你们看到纹背捕蛛鸟了么?”
“还没有呢!这里应该有,一起找找呗!对了,您观鸟怎么也没有望远镜?”
“我不是观鸟的,我是研究植物的。”
“植物?那您怎么关心纹背捕蛛鸟?”
“我是研究动植物进化关系的。这里有红苞花,我猜它应该依赖纹背捕蛛鸟的长嘴进行传粉。”
“您是说那一簇寄生植物,开红色、像小象牙一样的花么?”
“是的,就是这种。”
“哦,您等一下。来了!你看,纹背捕蛛鸟来了,在吃花蜜呢!”
“在哪?在哪?”
“您到我这里就看见了。看见没有?”
“太棒了!这下是铁证了!”
纹背捕蛛鸟(林子大了 摄)
他用那个小小的长焦镜头记录着这大自然里很平常的一幕,脸上却涌动着发现的兴奋,天真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孩子。我们又聊了几句,发现他正在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做博士后研究,而我们其实都是云南观鸟会的会员,在同一个QQ群里好久,对彼此的ID也都有印象。世界真小,而且紧密相连,就像花儿和鸟儿那样!
长尾奇鹛来了,丽色奇鹛来了,云南最常见的黑头奇鹛也来了。我一直不知道这个类群为什么被称作“奇鹛”。难道是它们全都天赋异秉,或是有其他原因?所以我就去查了奇鹛属的拉丁学名“Heterophasia”的原意,结果为“异语症”或“错语症”。
长期以来,奇鹛属都被置于画眉科下,但新近的DNA分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前人那样安排完全可以理解,奇鹛类的鸟儿可不就像画眉一样会唱歌嘛!你听这些叫声,虽然比不了画眉那种西洋歌剧里花腔女高音般的一秒三变的变化无常,但是绝对可以与民族唱法里的各种变调、拖音和颤音有得一拼。也许是拉丁文里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这才得了这么个名字。当以前国人翻译过来的时候,大约也替这些会唱歌的鸟儿觉得冤枉,便将中文名改为“奇鹛”[2]。
有了这些奇鹛,原本就热闹非凡的旧街子,俨然上演了一场永远不知道何时会谢幕的舞台剧。我也这才猜想,先前神秘的叫声莫非也来自它们中的一员?可惜,当我们侧耳聆听时,那叫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这满山悦耳的鸣唱中悄悄地消失了。
黑头奇鹛
长尾奇鹛的尾巴很长,仿佛中世纪法国女人收起来的裙摆。丽色奇鹛并不见得怎样美丽,与其他奇鹛差不多,介于鼠灰与天青色之间,只有在阳光下才隐隐地显露出棕褐色的小腹部和尾羽,像一位正打算出门私会情人的威尼斯贵妇,还带着掩人耳目的黑色天鹅绒眼罩。黑头奇鹛就像是灰色版的灰喜鹊(灰喜鹊其实是蓝灰色的),黑和灰,搭配得很顺眼,但也不会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犹如一股来自英伦的老派作风……我正遐想联翩,眼前的这只黑头奇鹛忽然开始歌唱。天哪!那不正是之前让我们所有人苦苦寻觅的神秘歌声么!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
最“神秘”的鸟儿,原来就是最常见的鸟儿!百花岭的旧街子,着实让我们喜出望外,又大跌眼镜。旧街子的集市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可旧街子并不旧——你来到这里,有百花盛开,有百鸟相伴,有流云飞舞,有万山巍峨,有清清长风,有暖暖阳光,哪一天不是崭新的呢?
【注释】
[1]本文的“旧街子”位于云南省保山市隆阳区,为南斋公房古道起点,是“南方丝绸之路”翻越高黎贡山之前的最后驿站,海拔约1 900米。历史上,由于当时山上的少数民族和腾冲过来的人不愿下山,怕染上“瘴气”,而在山下坝子的其他民族也不适应高海拔气候,不愿上山,于是就在半山腰形成一个小的集市以方便山上山下居民进行交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固定的赶街日。此外,也有人认为是明清时候有人在金厂河淘金开矿,周边就相应有了人家,并在古道边的旧街子形成了集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于社会进步,医疗卫生条件改善,当地政府动员山上的人和矿山往下迁移,这一集市最终被废弃。
[2]有些鸟类我国本来有名称,但缺乏科学性和系统性。基于科学分类的鸟类名称此前大多从国外的研究引入。——编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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