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闪着琉璃金光的身躯
将眼前这千军矗立般的杉林里所有的阴戾之气一并驱散
明儿就是大年三十,我待在上海父母的家中,外面正下着雪粒子(即大气科学上的霰)。雪粒子是一种让无论是真正的北方人,比如东北三省的,还是地道的南方人,像两广和闽南地区的,都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既没有漫天飞雪的浪漫,也不像那劈头盖脑的冰雹——它是由天地间白色的寒气凝结而成,不过半个米粒大小,打在脸上疼,落在手心冷。对于躺在被窝里迟迟不肯起床的我而言,这是一种“瞥一眼,眼神都能冻僵”的感觉。
这让我很渴望阳光。要是往常,我会开始思念温暖的厦门,但是这一次,跳进我脑海的却是另一缕金色的灿烂——那是云南腾冲来凤山上细嘴黄鹂的一身娇艳。
去来凤山纯属偶然。去云南之前,我拿定主意一定要抽空去腾冲看看,因为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这里的地热奇观非常出名,所以想着即便没鸟儿可看,也要去的。我时常以为,人在小时候的渴望始终是推动一生的巨大动力。不同的人有不同渴望,在长大的过程中不断湮灭又不断被重新点燃,能有机会忽然一下子实现,自然值得开心去做。
当我在云南鸟友“林子大了”家的客厅里说我要去腾冲的时候,他脱口就说:“去来凤山啊,就在市内,有细嘴黄鹂!”
于是到了来凤山,目标来凤寺。可我们一行7人竟然全看错路标,一直走到山顶。只是一路上不免疑惑,来凤寺应该是在半山腰的啊。要说在平时,早掏出手机定位了,可是因为一路上都有鸟——就在我们面前的台阶上,蓝额红尾鸲和蓝眉林鸲若即若离;在头顶的松林冠层中,是大量吵闹的古铜色卷尾和几只淡定的大斑啄木鸟;灌丛间则是永远都停不下来的黑眉长尾山雀、红头长尾山雀等——我们着实也闲不下来,早忘记了路线的“正确性”。毕竟,有鸟就行。
除了疑惑是否走错地方,我还对满山的坟墓感到不解,尤其是很多似乎是军人的坟墓,从清朝到民国的都有。此处的墓地与我之前所见国内大多数地区的山坟并不相同:巨大的石棺直接露在地面上,讲究些的还有飞檐门楣,异常气派,仿佛世间的屋子,可以走进去和里面的人一起坐坐,叙叙家常。中国人过去多讲究身后要深埋厚土,看来这里并无此惯例。
我拍了几张山坟的照片,便又去找细嘴黄鹂。虽然在来凤山的入口处挂着“国家森林公园”的牌子,但我在这山林里走着却忍不住怀疑这块牌子究竟是怎么来的。这里固然是满山的葱翠,可是生物多样性很低,基本都是松林和杉林,而且没见到什么百年老树,最粗的也不过七八十年的光景,分明是人工造的林。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种鸟儿,所以很快我们都觉得有些提不起精神了。
细嘴黄鹂(村长 摄)
是那一缕飞翔的阳光,带着金子般闪烁的明媚和灿烂,在远处的林地罅隙里,将森林上空的阳光重新带进我们的视野,令人如同服了兴奋剂般亢奋——细嘴黄鹂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光明使者,它闪着琉璃金光的身躯,将眼前这千军矗立般的杉林里所有的阴戾之气一并驱散。它大声地歌唱着,那是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怪异的嘶喊,听上去更像是一种愤怒,似乎是将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和愤慨杂糅之后的爆发,听得我脊梁骨发冷,却又热血沸腾。(www.xing528.com)
后来我们又偶遇了大鹃。它看似毫无特色,就躲在半枯的树林枝桠间,浑身上下灰得好像一个会隐身的江洋大盗。不过是贼就忍不了安分的,而要“行窃”自然也就会露出马脚,于是便被我们的望远镜逮个正着。
除了这两种鸟,在来凤山我们并无其他特别的收获。来凤寺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它就坐落在山下的主路旁。寺里梅香四溢,苍松翠竹点缀其中,不过似乎只有门口的石头狮子颇有些年头。我们在寺前的林子里发现了捕鸟的网,自然是去费力地拆了,并且救了网在上面的一只黑胸鸫。两只燕雀则没有这么幸运,在遇到我们之前,它们已经听着佛号魂归西天了。寺里的人只说他们是不会捕鸟的,但不晓得有人在此干这种营生。遇到此情此景,我们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就连寺门口那佛家“得坐且坐”的箴言,此刻读起来也少了禅意,多是无奈。
来凤山顶还有一座高耸的白塔,塔形奇特,仿佛一座苗条、许多层的天坛。读了读四面塔门上的匾额,无非是风花雪月之类。我虽觉得奇异,也觉得并不难看,却还是嫌它太新,没甚兴趣。
倒是下山后在腾冲看到的一座“瘦小”的纪念碑让我感怀尤深。纪念碑高不过5米,四方的底座上竖立着一座细长的四角攒尖碑,上面写着“民族之光”四个字,落款是“蒋中正题”。于是拍了一张,把照片贴到微信朋友圈里。后面的回帖让我瞬间意识到“腾冲”——这个我小时候之所以一直向往之地——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地热温泉,而且是因为这里的血,更热。
来凤山,曾经焦土一片。
西南地区曾是抗战时期最后的防线,是国际捐助的抗战物资最重要的乃至唯一的通道;腾冲的军民与日寇在这片横断山脉里浴血奋战了整整两年,最后将日军全歼于此。是以,才有了那满山的军人坟冢;是以,才有了“文革”期间,见证过远征军浴血奋战的腾冲老百姓不顾自身的安危,用黄泥遮住烈士纪念塔,让忠魂寄托之所得以留存;是以,才有了之后植树造林,笔直伟岸的松杉如挺拔的脊梁遍布山峦。
腾冲抗战胜利纪念碑
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座山上战壕遍布——那是抗日勇士为每一寸山河浴血奋战到底的见证;也终于听懂了细嘴黄鹂的叫声里为什么犹如充满了无尽的愤慨——那其实是中国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尤其是陆军第五十四军第一九八师的烈士们的怒吼。
细嘴黄鹂果真是光明天使,它带来的是如今山顶白塔崭新的风花雪月。然而天使并不是送福童子,她更为重要的职责是教会我们懂得感恩、珍惜和不懈地努力。它那并不动听的嘶叫声提醒着我们——一切的沉重,并不曾真的远去。
我怀念那一缕阳光,可以冲破黑暗,驱走冰霜。甚至,我希望能做那其中的一丝微光,只要你不闭上眼睛,它就能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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