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就像那只灰翅鸥吧
知道自己并不长期属于这里
但是暂时且安定地存在着
黄霑在写《上海滩》的歌词的时候并没有来过上海,只是凭借想象,觉得黄浦江应该是浪花飞溅地奔腾到海,所以写出了“浪奔、浪流……”的语句。其实,黄浦江是温和厚重的。这么说并不是因为黄浦江有多美,而是她实在是太浑浊了,厚重得像一块发黄的老豆腐。这些年,上海滩尤其是浦东越发流光溢彩,只是江水浑黄依旧,好在已经不再有浓烈的臭味,于是鸥回来了,漫天地飞。
我喜欢黄浦江上的鸥,驭风翱翔,自由自在。无论是高楼大厦还是轮船码头,都只能做它们俊俏身姿的背影。站在外白渡桥上,甚至可以触碰到它们的翅尖。只是每每此时,白如雪的尾羽微拧,一个轻柔的转身瞬间完成——它们留给你的,不过是一瞥的眼神,你却早已心满意足。
与上海的鸟友们相约在浦东的滨江公园赏鸥,对面是百年外滩的万国建筑。我原是极想成为一位建筑设计师的,因为觉得人终归是要死去,可如果我设计的建筑还在,能让很多人居住和使用,亦是一种永生。大约是这个愿望的出发点过于贪婪,所以老天并没有给我实现它的机会。虽有遗憾,但并不懊恼——观鸟十多年,那些时隐时现的精灵们,早已教会了我看淡得失,更别提身后事了。如今,站在一位欣赏者的角度,我依旧喜欢外滩的那些建筑,喜欢老建筑上装饰的细节和背后的历史;同时,对身后高耸入云的新摩天大楼采用的现代科技也颇有兴趣。这份轻松和愉悦,虽然比不得缔造者的那份自豪感来得浓烈,却也绵长悠远、怡然自得,好像眼前的那些鸥。
这些鸥并不在意我们的目光,尽自觅食、休憩、戏耍,甚至强盗般地相互追逐。只是因为黄浦江浑浊的水,让它们捕食水下的泥鳅和其他小鱼变成一件相当费力,甚至只能依靠运气的事情,所以“抢”似乎更划算。但是谁又能保证费尽心思抢来的小鱼儿不会被更加身强体壮的其他个体抢走了呢?在一个被“海盗基因”主宰的群体里,其实,谁都不会真正过得安稳。那嘶叫声、仓皇的身影和满滩涂因为打斗散落的羽毛,都是丛林法则最好的标签。想到此,有点庆幸自己生而为人。可是,人类社会真的就比它们做得更好么?
这里主要有两种鸥,分别是西伯利亚银鸥和黄腿银鸥。它们外形差别不大,一般人也分不清。每个鸥群里不仅有当年出生的幼鸟,还有前四年出生的亚成鸟[1],加上成鸟共有6个不同生长时期的个体,而且各自有不同的花纹;再加上少量的小黑背银鸥等其他鸥类,感觉忽然一下人就晕了。我虽然略有经验,可心底也是不够笃定。索性放弃分辨,专心感受那些凶悍或者温厚的眼神,欣赏它们戏水时仰脖扭颈的姿态就好。(www.xing528.com)
小黑背银鸥(左)和黄腿银鸥(右)(村长 摄)
黄浦江上船来船往,距离我第一次来上海已经过去了20个年头。眼见它高楼起,眼见它填湿地,眼见它人潮汹涌车流滚滚,也同样见证了苏州河不再臭、绿地日渐增多,尤其是各种保育工作蓬勃发展。这里是国内因为大规模城市建设而改变自然生态最早的地区之一,也同样是清醒得最早的地区之一。还好,不算太晚。至少,有只灰翅鸥应该觉得此地尚且不错。
它就在我眼前的这个鸥群里深藏功与名!这只灰翅鸥是上海有史以来这种鸟儿的第一笔记录。它与其他鸥类幼鸟的差别,仅仅是尾部不是黑色,而是与身体近乎一致的土褐色。无奈,鸟人们都有鹰一样的眼神,它到底还是未能藏得住,被看得隐私全无,无所遁形。在我的眼底,它略显孤独,看不到它与其他鸥之间有交流,也没有打斗。它起先静静地站立在靠近滩涂岸边的浅水里,随后独自慢慢地走进开阔水域开始洗澡;也正是这个动作,让我们看到它翘起翅膀后显露出与众不同的尾部。后来,它又回到鸥群中间,但与身边的其他鸥类保持着几乎相等的距离,埋头睡觉。似乎黄浦江上呼啸的北风和周围嘈杂的鸥群并不曾让它心烦意乱——这里就是它的家,哪怕是暂时的!
在上海,我大概就像那只灰翅鸥吧——知道自己并不长期属于这里,但是暂时且安定地存在着。每年冬季我都会回到上海来看望我的父母,然后,在春天离开。无论是对于这座城市,还是对于我父母的生命历程来说,我都只会是过客。可即便事实如此,我总还是希望我的回家,能够让父母在上海阴冷的冬季里觉得稍微温暖一些。我也希望,不仅这只灰翅鸥,还有那千百只穿越古今建筑大观,在面向太平洋的广阔视野里翱翔的银鸥,能够带给这座城市又一个真正的春天。
银鸥迎风张开翅膀,浪花在它们身下匍匐。那些远去的人们,请回头再看一下故乡的天空吧!
【注释】
[1]有些银鸥性成熟可能长达 4年。除了夏羽不同,第一年到第四年的亚成鸟的冬羽也有差异。——编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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