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欲研究象山的心即理,则不可不研究象山的穷理工夫,他以为“所谓穷理,所谓极物,皆不外开耕自己之田地,故我无所添加,惟仅自所有意识而已,故非我注六经,六经皆我注脚。”(全集三十四一)这就他与别人不同处,又说道:“吾之学问,与诸处异者,只是在我,全无杜撰,虽千言万语,只是觉得他底,在我不曾添一些。近有议吾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无伎俩,吾闻之曰诚然。”(全集三十四九)惟欲发挥心的善处,在除却物欲。故说道:“今之论学者,只务添人底,自家只是减他底,此所以不同。”(全集三十四十)象山的工夫可以见到。又说道:“格物者,格此者也,伏羲仰象俯法,亦先于此尽力焉耳。不然,所谓格物,末而已矣!”(全集三十五六十六)格此的此字,就是指心说。
象山说道:“自立自重,不可随人脚跟,学人言语。”(全集三十五四十三)这可以见到他的学风,惟不随人脚跟,不学人言语,怎样方可?说道:“义理之在人心,实天之所与,而不可泯灭焉者也。彼其受蔽于物,而至于悖理违义,盖欲弗思焉耳。诚能反而思之,则是非取舍,盖有隐然而动,判然而明,决然而无疑者矣。”(全集三十二七)他常教学者道:“各自圆满具足者,无少缺,故要自立。”又痛快地说道:“人当先理会所以为人,深思痛省。枉自洎没,虚过日月,朋友讲学,未说到这里,若不知人之所以为人,而与之讲学,遗其大而言其细,便是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若能知其大,虽轻自然反轻归厚,因举一人恣情纵欲,一知尊德乐道,便明洁白直。”(全集三十五三十一)象山的实学在此,故说道:“古人皆明实理,做实事。”(卷三十四三)又说道:“心之在人,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与禽兽草木异焉者也,可放而不求哉!”(全集三十二二)可知我欲明自己的心,当以思为本。
附象山说:
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语录)
或谓陆先生云:“胡不注六经?”先生云:“六经当注我,我何注六经。”(语录)(www.xing528.com)
后世学者之病,多好事无益之言,古之学者以养心,今之学者以病心,古之学者以成事,今之学者以败事,古人皆实学,后人未免议论辞说之累。
总而言之,象山这种简易直截的学风,乃对于当时时势及学风的反动。其心即理的观念,即穷理与实践结合的所以然。所谓穷理格物,终不外乎自己本心的自觉。而以此本心重大的意识,为入学的初步。说道:“凡物必有本末,且如就树木观之,则其根本必差大。吾之教人,大概使其本常重,不为末所累,然今世论学者,却不悦此。”(全集三十四十九)这可以见到他的教育方针。象山死后,继起者有二人,一为门人杨慈湖,一为明代王阳明。象山的学问提出心即理说,而以理为宇宙遍满者。惟一切现象的理,即我心的理。论究最著的,就是杨慈湖。
附朱陆两派的异同
晦庵以学问为主,象山以见心为主;晦庵从末进,象山从本下;晦庵为繁琐,象山为简易。晦庵曾作书与学者,说道:“陆子静专以尊德性诲人,故游其门者,多践履之士,然于道问学处缺了。某教人岂不是道问学者多了些子,故游某之门者,践履多不及之。”这就是两家异同的定评。起先淳熙二年,吕东莱约复斋,象山会晦庵于信州鹅湖寺刘子澄、赵景昭,偕江浙诸友皆赴会。晦庵对象山说道:“伯恭约元晦为此集,正为学术异同,某兄弟先自不同,何以望鹅湖之同!”遂与象山辩论,复斋称是,乃作诗道:“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便成岑。留情传注翻榛塞,着意精微转陆沈。珍重友朋相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象山说诗很佳,惟第二句尚未稳。“不妨一面起行,某沿途却和此诗。”到了鹅湖,东莱问复斋别后工夫怎样?复斋诵前诗至第四句,晦庵视东莱说道:“子寿已上了子静船也。”诵罢,晦庵甚辩,象山复诵其和句道:“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沈。”诵至此,晦庵失色。象山继诵道:“欲知目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古今。”晦庵大不高兴,遂休息,明日继读辩论,不决。复连日会议,晦庵的意思,欲令人纵观博览,而后归于约;复斋象山的意思,先欲发明人的本心,而后使他博览。晦庵以象山的教人为太简;象山以晦庵的教人为支离。因此不合。晦庵说:“人各有所见,不如取决于后世。”象山还欲与晦庵辩,以为“尧舜以前,所读何书?”为复斋所止。晦庵归后三年,乃和前诗道:“德业风流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携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沈。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淳熙八年,象山访晦庵于南康,相与泛舟甚乐。晦庵说道:“自有宇宙已来,已有此溪山,还有此佳客否?”乃请象山登白鹿洞书院讲席,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晦庵道:“熹愿与诸生共守,勿忘此训。”以讲义刻石,后晦庵注《太极图说》,又与象山书信来往,辩论长久,先是象山的兄梭山谓:“《太极图说》,非周子所作,因通书中无无极之字。若说为周子所作,或系少时所作?作《通书》时,已自知其非,且《易》但有太极二字,无无极之字,言太极已足,何以又言无极?”晦庵答书道:“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书辩数次,不能解决,及与象山书辩,尤为剧烈,象山解释极字,作中字解,作理字解,说道:“此理乃宇宙之所固有,岂可言无!”又道:“盖极此中也,言无极,则是犹言无中也。”晦庵解释为至极,故以无极而太极句,为理之形容辞,故说道:“周先生恐学者错认太极别为一物,故著无极二字以明之。”晦庵最后答书,有“各尊所闻各行所知”语句,象山以为“遽作此语,甚非所望”。晦庵亦自谢道:“前书词气粗率,既发即知,悔之已无及矣。”可知二人于学术虽争辩,而交谊仍照旧,《象山语录》记:“象山一夕步月,喟然而叹。”包敏道侍问曰:“先生何叹?”曰:“朱元晦泰山乔岳,可惜学不见道,枉费精神,遂自担阁,奈何!”包曰:“莫若如自著书,待天下后世之自择。”象山忽正色厉声曰:“敏道敏道,恁地没长进!乃作这般见解!且道天地间有了朱元晦陆子静便添得些子!无了后便减得些子!”总之陆学尚简易直截,朱学重学问思辨。朱学在即物穷理,陆学言心即理。一主经验,一主直觉。一主归纳,一主演绎。这就是二人不同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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