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豚种类颇多,闽南海域主要有双斑东方鲀Takifugu bimaculatus ,俗名乖抱、花抱;菊黄东方鲀Takifugu flavidus ,俗名菊黄鲀、满天星;横纹东方鲀 Takifugu oblongus , 俗名乖枪、黄天霸、鬼仔鱼;黄鳍东方鲀Takifugu xanthopterus, 俗名花龙乖、红目乖;红鳍东方鲀Takifugu rubripes ,俗名假睛,等等,均为鲀形目鲀科东方鲀属。河豚俗称还有气鼓鱼、吹肚鱼、鸡泡鱼、青郎君、刺豚鱼等。
国内多地明令禁止食用(包括加工品)。
《福建物产志》记叙一种鲀鱼,“首连于腹,左右两髻,尾短,浑身皆刺, 其劲如锥,形圆如球,土人嘘其皮为灯”。这是球刺鲀,浑身由鳞片进化而来的针刺,绰号“千根针”。
它的本事,是遇到敌害,能快速膨大成刺球,“张颊植髻,怒复而浮于水, 久之莫动”,自我膨胀了半天,无人理睬了,慢慢把吸入的水吐出,竖立的刺缓缓后倒,悻悻而去。
河豚不像它表兄弟暴烈,却也骄矜。大多数鱼以游泳肌收缩推进,它轻摇薄明的胸鳍、背鳍和尾鳍,优哉游哉扭头摆尾,急起来才像没头的苍蝇乱撞。
河豚的傲慢,也因有所恃。
它有一对分工完美的眼睛,一只搜寻猎物,另一只放哨。
它的牙齿力学结构也异常完美。一斤左右的河豚,一合口能切断六号铁丝。
再有呢,就是诡异莫测的毒了。一样的河豚,季节不同、海域不同, 甚或完全相同,这条鱼吃了,一嘴天香;另一条吃了,直赴阴曹地府。
厦门老城人因此直呼为“鬼子鱼”,厦门港渔民么,只能细气轻声,称“乖仔鱼”。
读音的微妙差异,实乃源于巨大心理差别。
乖仔鱼在二三月怀卵,此时最毒。不久后,在河口就能见到新出的小河豚,它们比大蝌蚪肥硕,闽南渔民称“芒种乖仔”,密密麻麻如没头的苍蝇靠着岸边觅食。
初夏,它们长可盈寸,有些张狂了。我们在筼筜港石坡仔游泳,它们成阵随潮泛游,只消吐一团唾沫在水面,把鱼钩放在当中,它们就会迅疾拢来。 钓一只,甩上背后石坡,刚放下钩,又一只迫不及待吞钩。
被甩上石坡的小乖仔,“啾啾”叫唤两声,肚子膨胀如球,踩下去“啵” 的一声爆响。这才是我们的开心时刻,一片脚丫七上八下,争跺一地圆肚, 看谁踩得快、踩得响。
渔民不会如此暴殄天物。没有下饭菜的时候,他们会把“芒种乖仔”捞上来囫囵煮盐水,不计较它的泥腥。
太多了,吃不完,船家就把它们用渔丝串起,像晒辣椒似的挂在桅杆、 摊在船篷,晒干了,收存起来。哪一天思念起,拿出来与萝卜、姜丝同炖, 炖到鱼尾裂开,鲜甜滋味出来了,这时最好吃的是吸了味的萝卜。
河豚长大了,游向外海,多数开始带神经毒素。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困难时期”,美仁宫后保渔村,有一家人全被毒死,只因为舍不得那些内脏。
生死莫测,只能祈求它“乖”,不要作祟,“乖仔鱼”成了渔民对河豚的敬称。
最精致的河豚品食方法,首推日本料理。
日本的河豚店,装修素雅,原木原色。河豚养在池里,侍者网出来置于案头,专业厨师在你眼前台子上料理。(www.xing528.com)
开膛破肚去皮,三十道工序,厨师用燃一支烟的工夫完成。
河豚肌肉结实如肉筋,厨师把它切得薄如蝉翼,轻可吹起。然后像菊花瓣,一脉脉布在盘子里,如皎皎月轮的,如孔雀开屏的,或是凤凰垂羽的, 和盘底的花纹交织映衬。
河豚刺身精而耐嚼,越嚼越生出清甜滋味。
最好吃的不是鲜切刺身,杀了放置十几个小时,转换出氨基酸来的熟成河豚肉,滋味更美妙。放置时间和温度的把控,是名厨的撒手锏,秘不传人。
凉拌河豚皮爽脆劲道,比海蜇皮厚实有味,胶原蛋白之多,不逊于甲鱼裙边。
河豚菜上席之初,侍应生把酒精灯捧到桌头,夹河豚鳍在微火上烤, 烤到发出优雅焦香,浸入清酒,这就是河豚酒。
就酒慢慢欣赏各部分的刺身,最后上火锅。边角碎杂炖出的膏汤,放带骨的河豚肉、豆腐、萝卜、春菊等锅物。火锅之味,和鱼生反差巨大,汤浓肉香,热气腾腾,美而不腻,果然不负“天下第一鱼”的美誉。
吃剩的汤底,集一锅滋味,可以下米饭做“杂炊”。
无论生吃或火锅,吃河豚的主要佐料是柚子醋。没有它做蘸汁,就不成日式河豚料理。我在国内吃过几次,缺少正宗的感觉,后来醒悟,就是柚子醋没有到位。
古人很早就关注河豚,其中每年春末夏初入江河产卵的暗纹东方鲀最负盛名。
大饕苏东坡明知吃河豚无异于赌命,却慨然宣言:“值那一死!”四个字,成了古今中外河豚广告的绝唱。
闽南渔民也嗜吃河豚。我和厦门港老渔民闲聊,他们说,常在沙滩边隐现的“沙坡乖仔”和鱿鱼盛出时节的“鱿鱼乖仔”,有毒的概率很高,而巨大的面乖,百分之百无毒。
渔民最为盛赞的是黄鳍东方鲀。厦门港老渔妇阿珠说,当年她随船做饭, 用它煮米粉汤,船工一碗接一碗吃,就差把舌头吞下去。
厦门港渔老大阮师傅说,他常用河豚煮五花肉。“太好吃了!”他笑得一脸通红,“我女儿听说有人吃死了,说不吃了。我说,从小到大你不知吃过了几百斤,也没死啊。”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政府明令禁食河豚之前,我常在二市鱼摊买杀净的河豚, 一斤五毛。像鸡腿,挂浆炸、酱油水煮、干煎、红烧,都比鸡腿鲜嫩。想来是命大,碰到的都是善良之鲀。
国家有关部门计划有条件放开河豚加工品经营。放开的品种,据说是最不容易有毒的菊黄东方鲀、双斑东方鲀。
野生河豚的毒性,由啃食海底贝类和藻类而来。人工养殖,饵食变了,中毒概率仅为野生河豚的千分之一。至于为什么养殖的还有千分之一的概率,连最嗜食河豚的日本人,也闹不清楚。放心,测毒神器出来了,福建海洋研究所研发了试剂,能在半小时里告诉你,那河豚料理是否安全。
河豚毒素结晶国际价格目前是黄金的一万倍,能做麻醉剂、镇静剂, 也可以用来给瘾君子们脱毒。人工饲养的河豚无毒,有人犯愁了:从何提炼河豚毒素呢?有人又忙着研究如何养殖有毒河豚。
河豚一定很困惑:你们人类太可笑了,有毒不行,无毒也不行,总是以你们的要求做标准,叫我怎么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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