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岛的内湾筼筜港,原来湾岸曲折,婀娜多姿。二十世纪厦门开始现代城市建设之后,沿岸多处筑埭——即水坝,以拉直道路或者开拓盐田、鱼塭,留下了不少带有埭字的地名,后江埭即其中之一。
现今的禾祥东路,从后滨路到后江埭路这一段以南,原来有一个布袋状的小海湾,名叫后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有人出资建了石墙埭,把海湾截成一个有数百亩水面的大塭,养殖鱼虾蟹贝。新中国成立后,农村发展集体化,后江埭大塭归给了美头山下的渔业大队。
大塭中间,是一条长不过百米的深水沟。漏塭时,除了涵口深坑,这里也有不少余水,成了埭中水族逃生之处。深水沟里最多的是海鳗,因此人人叫它鳗沟。鳗沟最深处据说也不过一米多,却从来没人敢下去。海边人深知海鳗牙齿的锋利,咬断手指只是轻巧功夫。
我们帮里个子最小的黑皮,胆子奇大。那天他一声不吭跳下沟里,三摸四搅,居然撩了一条大鳗上岸!
那大鳗一落地面,迅即仗尾腾立,正好和跳上沟堑的黑皮迎面相撞。黑皮顺势抱住它,一起摔倒,把它压在身下。我们拥上,团团把黑皮和海鳗压住。怎奈它蛮力劲猛,从黑皮怀中窜滑出去,又挣脱了我们的拦围。
大鳗窜动两下,打挺跃升,深褐皮色在烈日下划出一弧艳光炫目的抛物线,从半空栽入鳗沟,像炸弹落水,砰然溅出一连串环状浪片!
我们惊呆了,站在沟边看慢慢散开的漪涟,嘿然半天:失之交臂的这条海鳗,一米三四长,大腿般粗,是二十斤还是三十斤?
一帮人随即转战另一个去处——鳗窟。“鳗窟”是我们起的名字,这是埭边乱石堆中的一片泥沼,烂泥里有锋利蛎石,平素无人敢涉足,因此历来也是海鳗的匿身之所。漏塭时总有海鳗躲回这老巢,委曲求生。
海鳗靠尾巴攒洞,入洞之后,会在泥面上保留洞口以供呼吸。我们围着一个个气孔踩鳗,也切断它的气路。海鳗耐力极强,凭一口气就能在泥底蛰伏很久。明明踩住了,又被它窜滑走。如此折腾近半个小时,它们的滑动明显无力。
终于踩住了一条。我俯身在泥里摸到鳗头,掐住它腮后软处,拉出泥面。它猛力甩尾挣扎,我小心在乱石间探路上岸。哪承想,旁边一个高我一头、绰号“老鸽二”的家伙,伸手揪着鳗尾和我上岸,说是他捉的,把鳗抢过去。岸边围看的罐头厂工人说,你不能以大欺小,揪尾巴怎么能抓到鳗?
那家伙悻悻说,那至少对半分。
碰上这种人间海鳗,你打不过他,只能认倒霉。老鸽二在岸边找来一块石片,把海鳗剁成两截,我分头,他分尾。
重下鳗窟,很快又踩到一条。这回我不动声色,用另一只脚寻到它的头。弯身,迅速拔起,快步上岸,装入布袋,洗了手脚回家。
两条海鳗都有我小胳膊粗,长过两尺,大约每条三四斤。(www.xing528.com)
厦门人把海鳗叫作白鳗,其实不太准确。龙海渔民把它称为海鳗,以区别在经历海淡水生活历程的鳗仔和芦鳗,虽然也没能将它与别的海鳗彻底分清,总算明了一点。海鳗头小而长吻突出,躯干粗圆,脊背是暗褐色,体侧褐灰,泛射青森森的冷光,腹部则乳白如脂。
它活动起来,那叫一个蛇蜒狼奔,悍猛迅捷。那一张深裂到眼下的大口,张开如鳄鱼,能咬住直径大过它自身躯干数倍的猎物。厦门港渔民老阮说,他捕到一条大海鳗,扔入船肚,不久一位女船工走过,那海鳗竟然跃起咬住她的胳膊,一下子深咬入肉。
老阮说:幸好啊,人血是酸的,鳗牙咬到血后发软,咬不下去。要不,那家伙一甩尾,鳗牙转一圈,女工胳膊肉就被切断了。
人血究竟是酸的还是碱的,鳗牙触血是否会发软,至今无人研究。不过,海鳗那一口牙齿的构造确实极有讲究,谁都知道那口牙的厉害。
它的长嘴尖吻前端,突起数枚倒钩犬牙,用来钩住猎物。入嘴后,上下颌长有对合的咬嚼牙。厉害的是,上颌两排咬嚼牙的中间,有一列锋利的宽薄牙片——专业名称叫中行犁骨牙,有如铡刀,能把猎物一切两断,这是其他鱼罕有的。冲着这一排“铡刀”,有的地方也称它为狼牙鳝。
狼牙鳝们有时真的会像狼一样吞咽猎物。老鱼商庄文德说,早年他上船买了一条十来斤的大海鳗,剖开鳗肚,里头一只一斤来重的墨鱼,竟然毫发无损。看来这刀锋战士,有时也用囫囵吞食的快捷方式。
强悍霸道的海鳗,在暖水海域流窜征讨,所向无敌,成就了它在闽南文化生灵图谱里的枭雄形象。人们坚信,海鳗的强悍生命力,可以通过食道注入人体,铸就爱拼敢搏的胆气。
就是鳗头鳗尾鳗鳔,也各有功效。厦门港鱼谚说:“鳗头治头风,鳗尾四两参。”鳗鱼头炖当归,是闽南民间治头风、补头脑的验方,当归除了药力,兼带压腥调味,两者堪称神仙伴侣。
形如条状气球的海鳗鳔,据说也能治胃病,道理如同石首科鱼类的鳔。别小看这轻飘飘的东西哦,稍大的一条海鳗鳔,价格可以卖到整条鳗鱼价格的两成。
厦门菜市场上经常有摊贩放海鳗在地上乱窜,以此证明野性,其实它们大多是从漳浦养鳗场运来的。漳浦的“旧镇海鳗”,已经获得国家地理标志认证,算是特色名产了。
野生海鳗肚皮粗糙些,颜色较深,色泽有些哑光感觉,但是腹白上布有血色丝网。养殖的呢,体色铜红,细皮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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