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川到血河,一路上冲锋陷阵,小细胞和大细胞肉搏,鞭毛和伪足交战,经过无数次的恶斗,终于是我得胜了,占领了血河,而人得败血症病死了。
于是科学先生就板起面孔来,在实验室里,大骂我是穷凶极恶的暗杀党,谋害了宝贵的人命,他们一定要替人类复仇,发明新武器来歼灭我。这不但于我的名声有损,而且连我在生物界的地位都动摇了。我在这一章里是要述明我的立场的。
中国的古人不是说过“民以食为天”吗?我是生物界的公民之一,当然也以食为天,不能例外。我的生活从来是很艰苦的。我曾在空中流浪过,水中浮沉过,曾冲过了崎岖不平的土壤,穿过了曲折蜿蜒的肚肠,也曾饿在沙漠上,也曾冻在冰雪上,也曾被无情之火烧,也曾被强烈之酸浸,在无数动植物身上借宿求食过,到了极度恐慌的时候,连铁、硫和碳之类的矿盐,也胡乱拿来充饥。我虽屡受挫折,屡经忧患,仍不断努力地求生,努力维护我种我族的生存,不屈服,不逗留,勇往直前。我无时无刻不在艰苦生活之中挣扎着。我的生活经验,算是比一般生物都丰富得多了。我这样四方奔走,上下飘舞,都是为着解决吃的问题呀!
我想,生物的吃,除了一般植物所吃的是淡而无味的无机盐之外,其他的如动物界中的各分子及植物界中有特别嗜好者,它们所吃的,就尽是别的生物的细胞。它们不但要吃死去的细胞,还要吃活着的细胞。吃人家的细胞以养活自己的细胞,这可以说是生物界中的一种惯例吧。于是各生物间攘争掠夺互相残杀的事件,层出不穷了。
我菌儿虽是最弱最小的生物,在生物界中似乎是居最末位的但我对于吃的问题也不能放松!
我几乎是什么都吃的生物,最低贱的如阿米巴的胞浆,最高贵的如人类的血液,我都曾吃过。我所吃,所爱吃的,绝不像植物所吃的那样淡而没有内容。我吃的是复杂而兼普遍的,我是最能适应环境的生物。
但是,我因感着外界的空虚、寂寞而荒凉,我的细胞时有焦干冻饿的恐慌,所以特别爱好在动物身上盘桓,尤其是哺乳类动物人和兽之群。他们的体温是那么暖和,他们又能供给我以现成的食料。我在他们的身上,过惯了比较舒适的生活,就不想离开他们的圈子了。于是我的大部分菌众就在这圈子之内无限制地生长繁殖起来了。
人和兽之群,在我看去真是一座一座活动的肉山哪!
我初到人兽身上的时候,看见那肉山上森严地立着疏疏密密的森林似的毛发须眉,又看见散乱地堆着,重重叠叠的乱石似的皮屑。我就随便吃了这些皮屑过活,那时我的生活仍然是很清苦的。
后来我又发现肉山上有一个暗红的山洞,从那山洞进去,便是一个弯弯曲曲无底的深渊,那就是人兽的肚肠。肚肠是我的天堂,那儿有来来往往的食货。我就常常混在里面大吃特吃。但不幸的是,我在洞里又遇到了一种又酸又辣的液汁,我受不住它的浸洗。所以除了我那些走熟这一条路的孩子以外,我的大部分的菌众都不能冲过去。这天堂仍是一个特殊阶级的天堂呵!
有一回,人的皮肤忽像火山一般爆裂了,流出热腾腾红殷殷的浓液。当时我很惊异,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后来我在肺港里见惯了它,它激起了我的食欲和好奇心。我的细胞情不自禁地跳进它的狂流之中去。我尝了它的美味,从此我对于人兽的身体就抱着很大的野心了。
我虽有吃活人活兽之血的野心,然而这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也并不是我全体菌群的欲望。这种侵略人兽的大举有些像帝国主义者的行为,虽然那不过是我族中少数有势有力的少壮细胞所干的事,帝国主义者侵略弱小民族也并不是他们国内全体人民的意愿哪。所以你们不要因为我的少数“菌阀”的蛮干,使人类不安,而加罪于我的全体“菌民”,连我一切有功的事业也都抹杀了。
人类本来都茫然不知我在暗中的活动,我的黑幕都是被多疑的科学先生揭穿的。他们老早就怀疑我和人兽之血的恶关系了。于是他们就时常在人血兽血中寻找我的踪迹。因为初生的婴孩,他的肠壁的黏膜,还不十分完整与坚实,他们想我到了那里,一定是很容易通行的。又因为在猪牛之类的肌肉和组织里,他们时常发现我因此他们对我更加疑忌了。在健康之人的血液里,他们老寻不着我,罪证既不完全,他们就不能确定我会在活血里行凶。这是因为在平时血液的防卫很严密,我很不易攻入。我就是偶尔到了活血里面,不久也会被血液里的守军杀退。
血液是那样密密地被包在血管里,围在皮肤和黏膜之内,我要侵入血流中,必先攻陷皮肤和黏膜。所以在平时皮肤的每一个角落,黏膜的每一处空隙,都满布着我的伏兵,我在那里静候着乘机起事哩。
皮肤和黏膜的面积虽甚广大,却处处都有重兵把守。皮肤是那样坚韧而油滑,没有伤口即不能随便穿过。眼睛的黏膜有眼泪时常在冲洗,眼泪有极强大的杀菌力量,就是把它稀释到四万分之一我也不敢在那里停留。不这样,你们的眼睛将要天天发红起肿了呼吸道的黏膜又有纤毛,会扫荡我出来。胃的黏膜,会流出那酸溜溜的胃汁,来溶化我。尿道和阴户的黏膜也有水流在冲洗,我也不能长久驻足。此外鼻涕、痰和口津之类也都会杀害我。真是除了汗、尿和人们不大看见的脑脊髓液之外,人和兽之群乃至于一切动物,乃至于有些植物,它们的体内,哪一种流液、哪一种组织不在严防我的侵略,使我没有抵抗的力量啊!
至于血,当然了,那是高等动物所共有的最丰富的流体,它的自卫力量更是雄厚了。
血,据科学先生的报告,凡体重在150磅左右的人都有7升的血,昼夜不息,循环不已地在奔流着,在荡漾着,在汹涌澎湃着。血,是略带碱性的流体,我在血水里闻到蛋白质、糖类和脂肪的气味了;我见过钠盐、钙盐的结晶体了;我尝到“内分泌”和氧的滋味了。
在血的狂流中,我又碰到了各式各样的血球在跳跃着,在滚来滚去地流动着。(www.xing528.com)
我最常遇到的是像车轮似的血球,带点青黄的颜色,它的直径只有7.5微米,它的体积只有2.5微米,它的胞内没有核心,它像一只一只的粮船,满载着蛋白质和脂肪,从我的身旁掠过。看着它那又肥又美的胞体,我的饿火上冲了。我曾听科学先生说过,它的胞体里还有一种特殊的色料,叫作血色素,那是最珍奇的一种食宝。我远远地就闻见了动物的腥味,那是从这血色素里出来的气味吧。我的少壮细胞爱吃人兽之血,目的也就在它的身上吧。
但我在血的狂流中,又遇到了一群没有色素的血球,它们的胞体内却有了核心。那核心的形状又有好些种。有的核心是蛮大的几乎占满了血球的全身;有的核心是肾形的,有的核心的形状是凹凸不平的。它们这一群都是我的老对头,我在血中探险的时候,常受着它们的包围与威胁,它们会伸出伪足来抓我。
我又看到了一种卵形无色的小细胞,它有凝结血液的力量,我常被它绑住。有人说它是白血球的分解体,叫它作血小板。
还有一种一半是蛋白质,一半是脂肪的有色的细粒,科学先生叫它作血沉,大约它们就是死去的红血球的后身吧。
此外,更奇怪的就是,我在血流中奔波的时候,我的细胞常中途而死,不知是中了谁的暗算,后来才知道是所谓“抗体”之类无形的东西在和我作对呀。
血液是我所爱吃的,而血管的防卫是那么周密,红血球是我所爱吃的,而白血球的武力是那么可怕,每600粒红血球就有1粒白血球在巡逻着,保卫着它们!在这种情势之下,我有什么法子去抢它们来吃呢?我的经验指示我了:
第一要看天时。在天气转变的时候,人兽的身体骤然遇冷,他们皮肤和呼吸道的黏膜都瑟瑟缩缩地发抖起来,微血管里的血液突然退却,在这时候我的行军是较顺利的。或是外界的空气很潮湿很温暖,我虽未攻入人体的内部,也能到处繁殖,所以在热带区域,在人兽的皮肤上,常有疔疮、疖子之类的东西出现,那都是我驻兵的营地呀。
第二要看地利。皮肤一旦受了刀伤、枪伤而破裂,我就从这伤口冲入。有时人的皮肤偶为小小的针尖所刺,不知不觉地过了数小时之后,忽然作痛起来,一条红线沿着那作痛的地方上升,接着全身就发烧了,这就是我的先锋队已从这刺破的小孔进攻,而节节得胜了呀。
然而在抵抗力强盛的身体,这是不常有的事。在平时我一冲进皮肤或黏膜以内,血液就如风起潮涌一般狂奔而来,涌来了无数的白血球,把我围剿了。这就是动物身体发炎的现象,发炎是它们的一种伟大的抵抗力量呵!
但是在身体虚弱的人,他们的抵抗力是很薄弱的,发炎的力量不足以应付危机。于是我就迅速地在人身的组织里繁殖起来了,更利用了血管的交通,顺着血水的奔流,冲到人身别的部分去了。有时千回百转的小肠大肠,会因食物的阻塞、外力的压迫,而突然破裂,那时伏在肠腔里的我就趁势冲进腹膜里去,又由淋巴腺、淋巴管而辗转流到血的狂流中去。这是我由肠壁的黏膜而入于血的捷径。
我又有时在外物与腐体的掩护之下,攻入血中。我伏在外物或腐体里,白血球和其他的抗菌分子就不能直接和我作战了。例如在人类不知消毒的时代,产妇的死亡率很高,那就是我伏在产妇身上横行无忌的缘故。
第三要看我的群力。我进攻人身的内部,必须利用菌众的力量。单靠着一粒一粒孤军无援的细胞作战,是不济事的。我必须用大队的兵马来进攻。例如人得伤寒之病,是因为他所吃的食物里早就有我的菌众伏在那里繁殖了。
第四要看我的战术。我要攻入血管,有时须勾结蚊子、臭虫和虱子之类的吮血虫做我的先驱,做我的桥梁。
第五要看我的武器。我有时又使用毒素之类凶险的武器。那毒素是屠杀动物细胞最厉害无比的利器。我常伏在人兽之身的一个小角落里施放这毒素。
总之不论用什么法子,从哪一个门户进攻,我的大队兵马一旦冲进了血管里面,占领了血河,在血的狂流中横冲直撞,战胜了白血球,压倒了抗体,解除了血液的武装,把一个个红血球里的血色素尽量吃光,那个人的生命就不保了。
人死后,埋了拉倒,我可在那尸体里大餐大宴,那就是我的菌众庆功论赏的时候了。
不幸,近来殡仪馆的人,得到了消毒的秘诀,常把尸身浸在杀菌的药水里。又不幸,有些地方常用火葬,把尸体全烧成灰,那真是我的晦气。我没料到在完全侵占了人身之后,竟同趋于灭亡,我全军覆没了。这也许是人类的焦土政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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