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二世皇帝的权势与崩溃

二世皇帝，势为天子，富有天下①。人迹所至，舟楫所通，莫不为郡县②。然纵耳目之欲，穷侈靡之变，不顾百姓之饥寒穷匮也③。兴万乘之驾，而作阿房之（官）［宫］，发闾左之戍，收太半之赋，百姓之随逮肆刑，挽辂首路死者，一旦不知千万之数④。天下敖然若焦热，倾然若苦烈，上下不相宁，吏民不相憀⑤。戍卒陈胜，兴于大泽，（壤）［攘］臂袒右，称为大楚，而天下响应⑥。当此之时，非有牢甲利兵，劲弩强冲也，伐棘枣而为矝，周锥凿而为刃，剡摲筡，奋儋钁，以当脩戟强弩，攻城略地，莫不降下⑦。天下为之糜沸蚁动，云彻席卷，方数千里⑧。势位至贱，而器械甚不利。然一人唱而天下应之者，积怨在于民也⑨。

【注释】

①二世皇帝：许慎注：“二世，秦始皇少子胡亥也。”胡亥（前230年—前207年），在位4年，被宦官、丞相赵高杀死。②楫：船桨。③侈靡（chǐ mí）：奢侈糜烂。穷匮（kuì）：穷尽。《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匮，空也。”④兴：兴起。“官”：《道藏》本、刘绩《补注》本作“宫”。当正。阿房宫，在今陕西西安阿房村。闾（lǘ）左：里门之左。秦时居于此者为贫民。“发闾左”句：许慎注：“秦皆发闾左民，未及发而秦亡也。”太半之赋：指三分之二的赋税。随逮：许慎注：“应召也。”按：有相从被捕义。肆刑：许慎注：“极刑。”按：马宗霍《淮南旧注参正》指被捕者众多。挽：古钞卷子本作“枕”。辂（lù）：许慎注：“辂，挽辇横木也。”按：即车辕上供人牵挽的横木。首路：头朝路。《广雅·释诂四》：“首，向也。”⑤敖：《荀子·富国》杨倞注：“敖，读为熬。”敖然，忧虑的样子。倾然：悲伤的样子。《国语·吴语》韦昭注：“倾，伤也。”憀（liáo）：许慎注：“赖。”按：憀，通“赖”。有依赖义。⑥“陈胜”几句：许慎注：“陈胜，字涉。汝阴人也。大泽，沛蕲县。袒右，脱右臂衣也。”按：汝阴，即今安徽阜阳。古钞卷子本“汝阴”作“汝南”。大泽乡，在今安徽宿州市埇桥区大泽乡镇。“壤”：《道藏》本、刘绩《补注》本作“攘”。攘，有卷起义。袒右：脱去右边衣袖。大楚：亦称“张楚”。陈胜建立的政权。《史记·陈涉世家》：“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⑦棘（jí）枣：许慎注：“酸枣也。”王叔岷《淮南子斠证》：古钞卷子本正作“橪枣”。王念孙《读书杂志》：“棘枣”本作“橪（rǎn）枣”。《史记·司马相如传》索隐：《淮南子》云：“伐橪枣以为矜。”《说文》：“橪，酸小枣也。”矝（qín）：许慎注：“矛柄。”按：《说文》段玉裁注同。今作“矜（qín）”。“周锥凿”句：许慎注：“周，内也。然矝以内钻凿也。”按：锥凿，即矛头。剡（yǎn）：《说文》：“锐利也。”摲（chàn）：《集韵》“咸”韵：“芟也。”引申有削义。筡（tú）：李哲明《淮南义训疏补》：“筡”借为“梌（chá）”。《玉篇》：“梌，刺木也。”《文选·〈长杨赋〉》注：“ 摲，举手拟也。”依文义当作“摲剡筡”，举锐利之刺木也。于义至明。按：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摲筡，犹揭竿也。”儋：古“担”字。（jué）：《说文》：“大鉏（chú）也。”即大锄之类。强弩：劲矢。⑧糜沸：混乱的样子。⑨唱：《说文》：“导也。”即倡导义。

【细读】(www.xing528.com)

淮南王刘安和门客所著《淮南子》成书之后，作为珍贵的礼品，在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年），献给年仅17岁的皇帝刘彻。这时距离秦朝灭亡只有68年。无比强大的秦帝国，在农民起义的怒吼声中，风卷残云，土崩瓦解。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引起了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的思考。《淮南子》的记述，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秦二世皇帝，据有天子的权势，占有天下的财富。凡是人迹到达的地方，舟船通航之处，没有不建立郡县的。然而放纵耳目的奢欲，穷尽奢侈糜烂的生活，完全不顾老百姓的饥饿寒冷和财物的穷尽。发起万乘车辆，而修建阿房之宫，征发闾左的贫民，收取天下大半的赋税，百姓随从被捕、遭到极刑，挽着车辂头朝大路挣扎死去的，一个早晨就有成千上万。天下人民像焦烤灼热一样饱受煎熬，悲痛就像服用苦药一样猛烈，上下不得安宁，官吏百姓失去相互依靠。前往戍守渔阳的士卒陈胜，从大泽乡兴起，挽起胳膊，露出右臂，号称“大楚”，而天下像回声一样响应。在这个时候，没有坚固的铠甲、尖利的兵器，坚硬的弓弩和强大的冲车，砍伐酸枣作为矛柄，纳入矛头作为锋刃，举起锐利的木棍，拿起扁担、锄头，用来作为长戟强弩，攻打城池，占领土地，没有不被攻下的，敌人没有不投降的。天下因此像蚂蚁出洞一样混乱，风起云涌，席卷天下，方圆达数千里。义兵势力地位都是最低贱的，而兵器也最为简陋。然而一人倡导而天下响应，是因为在人民中积聚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