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请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①？”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②。相天下之马者，若灭若失，若亡其一③。若此马者，绝尘弭徹。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臣有所与供儋缠采薪者九方堙，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⑤。”穆公见之，使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⑥。”穆公问：“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⑦。穆公不说，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牡）［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⑧！”伯乐喟然（木）［大］息曰：“一至此乎⑨！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⑩。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⑪，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马至而果千里之马。故《老子》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⑫。”
【注释】
①秦穆公：春秋秦君，名壬好，在位39年，为春秋五霸之一。请：《道藏》本、《四库全书》本同，刘绩《补注》本作“谓”。伯乐：古代善相马者。子姓：同姓子孙。②形容：形体容貌。③天下之马：指天下的名马。“若灭”二句：许慎注：“若灭，其相不可见也。若失，乍入乍出也。若亡，髣髴不及也。”按：若灭若失，忽隐忽现，恍惚迷离的样子。指外部气质很难把握。若亡其一，似有似无的样子。④绝尘：像离开尘世一样。徹：《道藏》本同，刘绩《补注》本作“辙”。弭徹，不见痕迹。喻奔跑极为神速。俞樾《诸子平议·老子》：“古字徹与辙通。”弭（mǐ）：消除。《玉篇》：“弭，息也，止也，灭也。”⑤儋（dān）：《说文》：“何也。”段玉裁注：“俗作擔。”缠：即绳索。《鹖冠子·世兵》陆佃注：“缠，索也。”九方堙（yīn）：春秋时善相马者。《列子·说符》作“九方皋”，《庄子·徐无鬼》作“九方歅（yīn）”。⑥沙丘：地名。⑦“牡”：《道藏》本、刘绩《补注》本作“牝（pìn）”。当是。牝为母马。骊：《说文》：“马深黑色。”⑧“求者”：《道藏》本、刘绩《补注》本同。王念孙《读书杂志》：“求”下脱“马”字。《郤正传》注及《白帖》引此，并有“马”字，《列子》同。毛物：即毛色。“牡牡”：《道藏》本、刘绩《补注》作“牝牡”。当正。⑨喟（kuì）然：叹气的样子。《说文》：“喟，大息也。”“木”：《道藏》本、刘绩《补注》本作“大”。当是。一：乃，竟。⑩天机：天然的特性。⑪在：考察。《尔雅·释诂下》：“在，察也。”以上出自《列子·说符》《庄子·徐无鬼》 。⑫“故《老子》曰”句：引文见《老子》四十五章。
【细读】(www.xing528.com)
“伯乐相马”的故事家喻户晓。它告诉我们，处理、分析、认识问题，千万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而要抓住事物的内在本质。像秦穆公这样的国君，只知道马的毛色、公母，而伯乐、九方堙这样的相马高手，却看清了千里马的天然特性。这样的相马经验，比起相马本身，要超过千万倍啊！《淮南子》中说得好：
秦穆公对伯乐说：“您年纪已经很大了，你的家族中有能继承你的事业，善于相马的人吗？”伯乐回答说：“一般的好马，可以从形体外貌、骨骼上看出来。但是天下绝伦的千里马，它的特点忽隐忽现，就像丧失形体一样。像这样的马，飞驰得像要离开尘世，寻不到一点形迹。我的儿子都是平庸之辈，可以告诉他们选择一般的好马，而不能够告诉他们千里马的特征。我有一个朋友叫九方堙，是和我一样担柴伐薪的人，他对于相马之术，并不在我之下，请求国君接见他。”秦穆公接见了九方堙，派他到外地寻求千里马。去了三个月后回来说：“已经寻到了一匹千里马，在沙丘那个地方。”秦穆公问道：“是什么样的马呢？”回答说：“是一匹黄色公马。”穆公派人取回来，是一匹黑色的母马。穆公很不高兴，便把伯乐召来，并责问他说：“太差劲了！您所引荐的那个求马的人，连马的毛色、雌雄都分不清，又怎能知道什么好马呢！”伯乐听了，长叹一声说：“九方堙的相马技术竟达到这样神妙程度呵！这就是他超过我千万倍，而无法估量的地方。像九方堙所看到的，是马的天然特性。得到它的精髓而忘掉它的粗疏，看到内在特质而丢掉了表象，看到他应该见到的东西，而不去注视他所不需要的东西，考察了他应该考察的东西，而放弃了他所不必要考察的东西。像他这样的相马经验，比起那千里马要超过千万倍呵！”马带回来后，果然是一匹千里马。因此《老子》中说：“最正直好似枉曲，最灵巧好似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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