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主之居也,如日月之明也,天下之所同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延颈举踵而望也 ①。是故非澹漠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②。
是故贤主之用人也,犹巧工之制木也,大者以为舟航柱梁,小者以为(揖)[楫]楔,脩者以为櫩榱,短者以为朱儒枅栌③。无大小修短,各得其所宜。规矩方员,各有所施④。天下之物,莫凶于鸡毒,然而良医橐而臧之,有所用也⑤。是故林莽之材,犹无可弃者,而况人乎?今夫朝(延)[廷]之所不举,乡曲之所不誉,非其人不肖也,其所以官之者非其职也⑥。鹿之上山,獐不能跂也⑦。及其下,牧竖能追之,才有所脩短也⑧。是故有大略者,不可责以捷巧;有小智者,不可任以大功。人有其才,物有其形,有任一而太重,或任百而尚轻。是故审毫厘之计者,必遗天下之大数;不失小物之选者,或于大事之举⑨。譬犹狸之不可使搏牛,虎之不可使搏鼠也⑩。今人之才,或欲平九州,并方外,存危国,继绝世,志在直道正邪,决烦理挐,而乃责之以闺閤之礼、隩窔之间⑪;或佞巧小具,谄近愉说,随乡曲之俗,卑下众人之耳目,而乃任之以天下之权,治乱之机,是犹以斧劗毛,以刀抵木也,皆失其宜矣⑫。
【注释】
①居:指处在天子之位。《广雅·释言》:“居,据也。”“侧耳”:《道藏》本、刘绩《补注》本同。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太平御览》七十七引作“倾耳”。②澹(dàn)漠:恬淡寡欲。《文子·上仁篇》作“淡漠”。诸葛亮《诫子书》作“澹泊”。明德:使德性完美。制断:裁断。③“揖”:《道藏》本、刘绩《补注》本作“楫”。楫,船桨。楔(xiē):木楔。王念孙《读书杂志》:“楫楔”本作“椄槢(jiē)”。“椄槢”为梁之小者,对上文大者为柱梁而言。《庄子·在宥》释文:“《淮南》曰:‘大者为柱梁,小者为椄槢’。”《集韵》:“椄槢,梁也。《淮南子》:‘大者为柱梁,小者为椄槢’。”櫩(yán):高诱注:“屋垂。”按:即屋檐。今同“檐”。榱(cuī):椽子。朱儒:梁上短柱。枅(jī):柱上的方木。栌(lú):大柱柱头承托栋梁的方木。即斗拱。④“各有所施”句:王念孙《读书杂志》:《群书治要》引此,下有“殊形异材,莫不可得而用也”二句。⑤鸡毒:即乌头。一种有毒的药物。《本草经》:“乌头,味辛,大热,有大毒。”橐(tuó):口袋。⑥“延”:《道藏》本、刘绩《补注》本作“廷”。当正。⑦跂(qì):踮起脚后跟远望。《广韵》“寘”韵:“跂,举足望也。”⑧牧竖:牧童。⑨选:杨树达《淮南子证闻》:“选”字义不可通,字假为“算”。算亦计也。⑩“搏鼠”: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群书治要》引作“捕鼠”,当从之。⑪并:王念孙《读书杂志》王引之曰:《群书治要》引此作“从方外”。“从”犹“服”也。言使方外之国服从也。“直道”:蒋礼鸿《淮南子校文》:“直道”当作“直施”。施者,邪曲也。《要略》:“接径直施。”许注:“施,袤。”理挐(rú):整理纷乱。《文选·左思〈吴都赋〉》李善注引《淮南子注》:“挐,乱也。”闺:《玉篇》:“宫中门小者曰闺。”閤(ɡé):《说文》:“门旁户也。”《尔雅·释宫》:“小闺谓之閤。”指内室。隩窔(yù yào):指内室。室之东南隅曰窔,西南隅曰隩。⑫佞巧:逢迎讨好,奸诈机巧。小具:小的才能。谄(chǎn):献媚。愉说(yuè):欢喜。乡曲:乡里。机:高诱注:“理。”按:指枢机。劗(zuān):剪断。《广韵》“桓”韵:“劗 ,剃发也。”刀:《道藏》本、《四库全书》本同。刘绩《补注》本作“刃”。抵:《道藏》本、刘绩《补注》本同。《类篇》:“抵,侧击也。”王念孙《读书杂志》:“木”当言“伐”,不当言“抵”。《群书治要》引此,正作“以刀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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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国安邦,选贤用能,不拘一格,知人善任,这是中国古代国君治理国家取得成功,所面临的第一要务。《淮南子》中具有独到的见解:
国君处在高位,就像日月的光辉一样。天下的人一起侧着眼睛注视,斜着耳朵而倾听,伸长脖子、抬起脚后跟而仰望。因此国君不恬淡寡欲,就不能具有完美的德性;不安宁静寂,就不能到达远方;不宽宏大量,就不能够包容天下;不慈爱厚道,就不能安抚大众;不公平正直,就不能裁决判断。
因此贤明君主的用人,就像灵巧的工匠裁制木头一样,大的作为舟船、柱子、房梁,小的用作船桨、木楔,长的作为屋檐、椽子,短的作为梁上短柱和斗拱。不论大小长短,各自都得到合适的用场。规矩方圆,各自都有施与的地方。天下的万物中,没有什么比鸡毒毒性更大了,然而良医放在袋子里珍藏起来,有使用它的地方。因此草木之材,还不能够抛弃它,更何况是人呢?现在朝廷里没有举荐,乡间不去赞誉的人,不是那些人不好,而是他们所被授予的官职不合适。鹿儿上山,獐子踮起四腿也赶不上它;等到它下山,牧童便能追上它。这是因为特性有长、短的不同。因此有雄才大略的人,不能够要求他干轻便、小巧的事情;有小聪明的人,也不能够把大事委任给他。每个人有自己的特殊才能,万物有不同的形体。有人负担一事而觉得太重,有的负担百事而反觉太轻。因此只注重审查毫厘之数的人,必定失去天下的大数;对于细小事物的计算不差分毫,对于干大事就会糊涂了。比如狸猫不能让它同牛搏斗,老虎不能让它捕老鼠。现在有才能的人,有的能够平定九州,招徕方外,保存危险的国家,继续灭绝了的世族,志向在于推行直道,改正邪气,解决烦难,整理纷乱,而却要求他掌握皇帝内室的礼节,或者隩、窔神位摆放之事;有的佞人善于逢迎讨好,具有小的才能,献媚取悦于上,追随乡间的卑俗,惯于低三下四哗众取宠,而却任命他执掌天下的权力,掌握治乱的机枢,这就像拿斧头来砍毛发,用小刀来砍伐大树,都失去了适宜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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