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他的门徒看到时,却愤愤不平地说:“何必这样靡费?这种香膏本可以卖个好价钱来周济穷人。”
——《圣经·新约全书·马太福音》(Matthew 26:8-9)
虽然我们大义凛然地谴责现代工程师的平庸,但几乎所有工程师都固守着某些非常重要的价值观,它们在一个放任自流的时代既不时髦也不受欢迎。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客观性与责任感。工程师需要应付的不仅是人们及其一切怪癖和弱点,还有物理事实。一个人有时会与众人争论,且误导大众并非难事;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一个人不能威吓事实,不能贿赂事实,不能立法禁止事实,也不能假装另有真相或者事情从未发生。外行与政客可能会创造出他们幻想的东西,但对工程师来说,“他们关心的是齿轮啮合,是道岔锁闭器”。从本质上说,工程师制造的东西必须有用,而且一直有用,既安全又经济。工程师的工作或许是指出皇帝没有穿衣服,但不管这多么令人难堪,我们显然需要更多而非更少的实事求是的态度。
为追求他们职业的客观性,工程师发展出许多有助于实事求是的概念。其中一个便是“效率”,因此,弄明白随燃料进入发动机的昂贵的能量有多少可转化为有效动力,是非常有用的。这可以用一个简单的比率或百分比表示,它能告诉我们有关发动机做功方面的一个十分重要的事实。此外,比较各种不同结构的重量、成本和负载容量也是有价值的。如我们在第14章所见,有各种数值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是,效率的概念如此有用,有时在经济上也非常具有影响力,以至于我们也可能被它带偏。如果我们试图将效率的观念应用于整体形势,那么我们通常是在假设有一种对所有事实皆了如指掌的智慧,而这对一个凡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们可以根据燃料消耗量和动力输出来公正合理地评判一台发动机的效率,但如果我们只探讨“发动机的效率”(仅此而已),我们就是在自以为是。例如,我们没有考虑到发动机发出的噪声和气味,或者启动发动机的人是否可能心力衰竭,或者你能从发动机的外观获得多少愉悦感。
就算我们知道有关技术的一切事实(虽然不可能),我们也没法衡量或量化它们,因为其中有许多是不能测量的。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即关于在艾塞克斯海岸建一座大型机场的提议引起了广泛讨论。这个项目计划在泰晤士河口处潮湿的棱纹沙滩上堆放巨量的混凝土、厂房和机器,那里本是群鸥翔集聒噪之处。政客、行政官员、经济学家和工程师眼前满是需要建另一个机场的事实和数据,但是,以任何数值标准来权衡规划者和经济学家的主张、海鸥的权利及潮湿沙滩的美都是不可能的。我本人坚定地站在海鸥一边,一想起那绵延数里的潮湿沙滩,我就满心欢喜,虽然这是完全没有效益和产出的。迄今为止,海鸥和沙滩似乎仍是胜利的一方。
我认为一座机场的“效率”可以用它能应对多少架次的飞机和客流同其投资和运营成本之比来衡量,这些数据具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即便它们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海鸥和潮湿沙滩均无关。但在很多事情上,效率的概念实在是不合时宜,谈论一件家具或一座主教座堂的“效率”没有任何意义。尽管如此,工程师还是固守一个观念,即度量几乎所有东西的“效率”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是可能的。但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好吧,”工程师说道,“但事物必定是实用的,技术之美就在于它的功能主义。”如果他的意思是事物必须既能用又好用,那么他只是在陈述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是,当我们把功能主义用作一种审美标准时,我们就很容易陷入某种困境。桥梁等结构的功能既简单又明显,表现出来也确实如此。其中许多很漂亮,但有些则不然。还有一定数量的非常昂贵的人工制品的确外观好看,比如协和飞机与劳斯莱斯轿车。但是,我们是否确定,不计成本地追求工艺的完美就是正确的?在评估功能主义方面我们不应该考虑成本吗?(www.xing528.com)
现在,一辆福特汽车的价格大约是一辆劳斯莱斯汽车的1/10,在一切皆有价的现实世界中,许多人会认为福特汽车比劳斯莱斯汽车更“实用”。但是,福特汽车的外观与其机械加工的关系不大,我们见到的大概就是车身制造工和造型设计师安装在机器四周的一个锡盒。也就是说,任何现代规模化制造的汽车,其机械和功能部分都不会引人注目,它们主要是由小段管线和弯曲的金属制成的,不管它们多么有用,我们都很难驻足欣赏。
同理,无线电收发机等大多数电子设备在其管线裸露的状态下都是丑陋的,于是我们只好将它们藏在黑色、灰色或胡桃木色的盒子里。总体上,可以公正地说,随着现代技术的日益实用化,我们看到它们的机会越来越少。
但是,我们在大自然中找不到好的先例吗?一个人或一只动物的外在可能非常美丽,而内在却往往丑陋不堪。我们对大自然的欣赏是有高度选择性的。我们欣赏生长的某些阶段(羊羔而非胎儿),我们通常对腐朽和一切蠕虫感到恐惧。但是,腐朽与生长一样必要和实用。
关于功能主义和“效率”的问题,大自然似乎有一种幽默感,或者可能只是一种分寸感。例如,它构造植物的茎干时极其重视代谢的经济性,这是一个结构效率的奇迹。完成此事后,它会在顶部放一朵大花——如人之所见,只是为了好玩。同样,雄孔雀有尾巴,女孩有长发,它们不能被严格地视为实用之物。如果某个无聊的家伙极力主张这些事物只是为了促进繁殖,那不过是让争论降了一级。这些装饰性特征为何有吸引力,是性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
虽然对许多工程师来说,认为功能“效率”与外观之间存在紧密联系实际上是一个宗教信条,但我个人持怀疑态度。当然,完全无效的东西或者应该会有碍观瞻,但我怀疑技术性能的提升可能无法极大地改善外观。大多数情况正相反,榨取最后一点儿性能会产生乏味的外观,现代游艇便是一例。我本人坚信,一个人可从人工制品中获得的审美体验是创作者的个性与他所处时代的公认价值观的某种结合。如果你走在任何一条街上,睁大眼睛,开动脑筋,你就能靠这两种感知方式形成你自己的判断。
自文艺复兴以来,“科学”几乎攻击了每一个可以想到的阵地,但大多数攻击几乎都是毫无价值的。我总是觉得奇怪,真正反对科学的争论似乎少之又少,至少直接的争论不多。科学就是通过教我们以过度实用的理由做判断,从而潜移默化地扭曲了我们的价值体系。现代人会问“这个人或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而不会问“这个人或这个东西是什么”。这无疑是许多现代性疾病的根源。审美判断试图回答这个更宽泛也更重要的问题,虽然还算不上充分。在如今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的主观判断会与我们的科学(或实用)判断相冲突。但是,若我们无视审美判断,就要自担风险。
所有这些自然阻挡不了一个漂亮的物体同时也有用。我要说的重点是,这两种特征都是数学家所谓的“自变量”。这让我想起了爱尔兰游艇舵手的评价:“一艘丑陋的船比一个丑女人更不招人喜欢,不管它跑得有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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