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初年,我也做过多年的小学教师,可惜得很,教书所用的方法是很古老的。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看去仍旧用着老方法,老到唐宋以前的老方法。现代的学校,科目虽是改变了,而方法仍旧没有改变。
老方法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文字教育,一种是记忆教育。先讲文字教育。从前总是先读《诗经》,因为《诗经》是韵文,容易读,所以开始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地读《诗经》了;也有因为要应举子的考试,先读《四书》,这《四书》就是把《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加入《论语》《孟子》,并为《四书》,说是儒家的精义所在。
念书并不讲意义,先生读,学生跟着读,同刚在读《总理遗嘱》,全体循声诵读的样子差不多,念到能够背,便算一天的功课完毕了。学生年龄大一点的,先生开讲了,开讲也有次序:有的先讲《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这样照字面的讲下去;有的先讲《左传》,因为《左传》里的许多春秋时代的故事,讲时很有趣味,学生喜欢听。所谓讲,也不过把文字翻译成土话,把文字讲清楚了就完了。这种情形,诸位不要觉得好笑,现在的大学中学甚至小学里都还在这样教。抗战期间我在四川,曾到过二十多个县,参观学校教学的情形,看他们教国文多是如此教法的。
诸位都知道读国文是需要预习的。我们读国文有两个目标,第一个是学习看书。自己要会看书,便不能专依靠先生来讲,要用自己的力量来看,先要看懂文的内容,再从自己的经验来判别内容,对或不对。上课的时候,好像开一个讨论会,先生是主席,提出许多问题来看学生有没有预习,随后先生再修正学生的见解,改正学生的错误。这样做起来,先生也许要感到太难了,工作太多了。不过,我以为,如果要学生得到实际的利益,先生非要辛苦一点不可!
国文且不说,现在甚至历史地理、数学理化之类,这些是有实在东西的科目,必须依据已得的知识,来作进一步的研究的,决不能同国语国文一样只照着文字读。可是现在大多数的学校也还在用老方法教,一切的功课都变了国语国文:史地的先生讲史地的国文,数学的先生在教数学的国文,一切的东西都变了文字教育,反把实在的东西丢在一边。这种教育,实在应该打倒!
文字是符号,符号要应用在实际的生活里才有意义。譬如说:“学而时习之”这一句,单从字面讲解是不够的,一定要弄清楚假使不“时习之”又怎么样?这便是学习心理的问题;再讲到文言文的句子,这中间有“而”“之”两个字,“而”字是什么口气?是一个连词,再仔细研究,还含有“假如”的意思在里面,同样的句法,也可以举些例子,如:“读而勤攻之”“爱而久焉”等等;“之”字相当于现在的“它”字,在这里代“学”字,这种情形在口语里是没有的,在文言文却时常用到,这是文字方面应用方法的研究。(www.xing528.com)
再讲记忆教育。记忆实在是学习的基本问题,如史地里面的人名、地名、朝代等等,非牢记不可;但不能专靠记忆,来解决教学上的一切问题。从前读儒家的书是不许怀疑的(如《庄子》,《离骚》,宋词等是被认为旁门,不许看的),只要记住就成了。这记忆教育,到了现在还是不能改良,只要学得很多记得很多,便算成功。其实这种记忆之学便是杂学,没有自己的东西,所以是真正有学问的人所看不起的,可是直到现在还在援用。有许多学校还禁止看课外书,据说它的理由是:一来,看了课外书,学生的思想容易引起转变;二来,读了课外书,便要疏忽课内的书了。
还有像毕业考试升学考试必须要用某书局的教本为标准,只要记好这些课本的内容,便可以应考了,这种办法,对于学生,实在不是要他好,而是要他坏,不要学生的脑子活动。于是这些学生由小学而中学,而大学,十六年的光阴,浪费在记忆里;等到毕业以后,要用自己的脑子应付实际的生活了,却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我所要提出的,文字教育实在就是内容问题,记忆教育实在就是方法问题。将来诸位毕业以后,出去教书,千万不要再用老方法了,更不要受了人家的熏染,仍旧走到老路上去。最好还要劝劝人家,希望大家来把教育的方法改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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