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育：道德与艺术的完美融合

我曾经想过，空无依傍的德育似乎是没有的，德育总跟智育或者体育结合在一起。教育工作者严肃认真地在智育和体育方面下功夫，那么受教育的学生不但长进了智力，强健了体质，同时也提高了道德品质。

此刻我想起了另外一个育——美育。蔡元培先生曾经主张以美育代宗教。五十年前学校里有童子军组织，标榜德智群美体五育，也提到美育。

要不要给德智体三者加上个美育，成为四育呢？

我凭常识着想，认为美确乎必须重视，但是不必另立一项，可以把它包括在德育里头。为什么？跟德育一样，空无依傍的美育似乎也是没有的，这是一。假如把道德品质这个概念的范围扩大些，那么德育是个大圈圈，美育是个可以包容在里面的小圈圈，这是二。多立名目未必就多见实效，德智体三育既经公认，通行已久，就不须更改了，这是三。

贤明的父母都注意训练孩子，坐要坐得正，站要站得直。孩子进了幼儿园，进了小学，保育员和老师同样地注意训练他们，于是养成了一种好习惯。这种习惯为什么说它好？因为坐正站直合乎身体的自然，肌肉骨骼都不扭曲，所有内脏不受压迫，是个最有利于健康的姿势。这是就体育方面而言。如果就德育方面说，坐正站直就是有礼貌，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就是没有礼貌。假如要另外提出个美育，而就美育方面来说，那么坐正站直就是美，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就是丑。

习惯于整齐清洁，必然厌恶杂乱邋遢的丑。习惯于遵守秩序，必然厌恶胡闹捣乱的丑。例子无须多举，总之美和丑的辨别力要经过训练才能获得，而训练是离不开具体的事事物物的。还有一点，美的事物往往同时是合乎道德的，而不道德的事物决不美，一定丑。

能辨认坐正站直的美，从此推广开去，就能懂得体操的时候，伸腿，举胳膊，弯个腰，转个身，唯有按照规定的法式做，丝毫也不马虎，那就是最美的姿势，同时也最有利于健康。一个人参加在几百几千甚至万把人里头做体操，每个动作跟所有的人完全一致，这当儿仿佛没有我了，我跟所有在场的人融化在一块了；又仿佛我扩大了，所有在场的人就是一个我了。这是多么美的境界呀！感觉到这样的境界多么美，同时在道德品质方面自必有所提高。

再推广开去想，各种运动项目如跳木马，翻单杠双杠，自由体操，游泳，等等。在受训练的时候，都必须按照规定的法式做。这比坐正站直繁复多了，却有个共同之点，就是必以规矩，不容随便。先是按照法式练习，既而熟能生巧，各显其妙。从观众的眼睛用比喻来说，或者像飞跑猛跳的骏马，或者像攀崖越壑的猿猴，或者像希腊神话里叙写的神灵，或者像敦煌石窟里描绘的飞天。总言一句，观众觉得好看极了，得到了高度的美的享受。(www.xing528.com)

跳木马，翻单杠双杠之类还只是技术，进而至于舞蹈，那是艺术了。在人们的意念中，艺术高于技术，艺术必得含有充分的美，而舞蹈正是各项运动中最含有充分的美的。试看舞蹈名家的表演，瞬息变化，每一瞬间都显出形象美和节奏美；就细微处说，每一个手指的屈伸，每一霎眼波的流动，都跟全身的活动相一致，叫人觉得差一点儿就不行，唯有这样最合适，最美。若问舞蹈名家何以能够达到这样神妙的地步，还不是勤学苦练，从基本功逐步进展而来的吗？

老话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我以为从小孩的坐正站直到舞蹈家的练基本功是同类的事，都是“以规矩”；成为有礼貌的孩子跟成为具有高度艺术的舞蹈家是同类的事，都是“成方圆”。

这一回只就体育方面谈谈美。往后再就别的方面谈。

1980年4月25日作，

1980年1月起，连载于《文汇报》

“教育园地”栏目的《晴窗随笔》中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