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教育名篇选》全国特级教师经验序言

这本“经验选”汇集了二十三篇介绍教学经验的文章，作者都是特级教师，有中学的，有小学的，有幼儿园的。可惜我的视力极度衰退，不能全看细看，有几篇是请人念给我听的，另外几篇只看了个摘要。听过看过之后有几点粗浅的意见，就写在这儿。

请特级教师介绍教学经验，现在已经成了风气。这当然是一种很好的风气，表明提高教育和教学的质量已经受到普遍的重视；还表明大家都认识到这样一点，就是要提高教育和教学的质量，首先要提高老师的思想水平和业务能力。这两年来，特级教师个个忙得不可开交，上课时候有人来听课，下了课还得给人作讲解，逢到假期，就得应各处的邀请，去介绍先进经验，本地外地，到处奔波。现在请二十三位特级教师把他们的经验写下来，由出版社印成这本“经验选”，大家看了这本“经验选”，不就跟直接听他们教课，直接听他们讲解一样了吗？不就可以让这二十三位老师减轻一些负担，把他们的时间和精力节省下来，用到继续发展他们的先进经验上去了吗？凡是有经验的老师，据我知道，年纪大多不小了。大家既然要诚心诚意向他们学习，就该无微不至地珍惜他们的时间和精力，他们是有充分理由享受大家的爱护的。我知道这样的“经验选”往后要陆续出，这是非常好的事。更多的先进经验得以普遍传布，更多的先进老师得以减轻讲说和奔波的负担，岂不是好？

介绍各科教学经验的文章在各种报刊上刊载得相当多，大概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谈原则问题的，另一部分是谈方法问题的。譬如问，各科教学采用灌输式好呢还是采用启发式好？这就是个关于原则的问题。对这个问题，回答似乎比较一致，大多数文章都说应该采用启发式。譬如问，在各科教学中应该怎样启发学生呢？这就是个关于方法的问题。在方法问题上，看法做法就各各不同。曾经看到有的文章先说启发式比灌输式好，然后举出启发的办法是经常使用连续发问的技巧，像牧人拿着长竿子赶羊群似的，务必驱使学生走上老师自己预期的路线，说出老师自己预期的答案来。这个办法好像是启发式，实际还是灌输式。文章的作者这样做，表明他还没有明白启发式为什么好，还没有明白采用启发式的根据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又是关于原则的问题了。因此，原则问题和方法问题实在是无法截然分开的，只是在讨论讲说的时候往往有所侧重罢了。

对于为什么要采用启发式，采用启发式的根据是什么，“经验选”中的许多文章作了很好的阐发。学生绝非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木头，不管哪种知识，必得经老师讲解才能明白，不管哪种技能，必得经老师传授才能掌握。所以善于启发的老师都把学生看成有生机的种子，本身具有萌发生长的机能，只要给以适宜的培育和护理，就能自然而然地长成佳谷、美蔬、好树、好花。何况知识和技能是教不尽的，各个学生将来各自需用哪些知识和技能也没法预料。因而善于启发的老师并不追求尽多地教授知识和技能，而注重在发展学生本身的能力，使学生能够自己解决未经老师教授的种种问题。这种能力是非常可贵的。学生决不能一辈子依靠老师，他们有了这种能力，才离得开老师，才能够独立地工作、学习和生活。通达的老师明白了这些道理，他们采用启发式一定很坚决，他们一定能自己创造出许多确有实效的办法来，把学生培育成在各个方面都超过他们的前辈的新的一代。

至于方法问题，我以为总不宜定于一（定于一相当于近年来流行的“一刀切”）。举个例子来说，如斯霞同志在她的文章中介绍她的随课文识字的经验，概括为“字不离词，词不离句，句不离文”。我认为这三个“不离”，都着眼在语言的实际使用上，并不是单纯地解决识字问题，主要的好处是使学生在整句整段中理解每一个字和词，这样的理解是活的，切合实际的，跟光让学生去思索某个字可以构成哪些词显然不一样。我很赞赏斯霞同志的经验，但是我不敢说她的经验是唯一的好经验，更不敢鼓吹大家非照她的办不可。因为研究和探索是不会有止境的，别位老师取径不同，却能取得跟斯霞同志同样好的经验，我相信一定不在少数，这是一。其二呢？无论别人的经验多么好，总该领略它的精要，结合自己的具体情况，灵活运用，要是生搬硬套，学习好经验可能得到坏结果。以上说的两点，就是我认为关于方法问题不宜“一刀切”的根据。(www.xing528.com)

在这本“经验选”中，介绍先进经验的二十三位特级教师都有很长的教龄，下限是二十年，其中三位超过了五十年。张子锷同志在他的文章中说，教学方法的改进要防止两个方面：“一是认为自己的教法尽善尽美，考虑不出问题来，没有什么可改的。这就容易故步自封，不能前进了。要知道教法的改进是无止境的，是无尽无休的，一定要精益求精，不断地有所改进，有所提高。另一种是认为自己原来的教法一无可取，都失败了，完全推翻。这也妨碍前进。应该是把自己的经验整理一下，整理成两方面，好的和坏的，把坏的改好了，好的更发扬，但要防止把好的改坏了”这一段话说得很好。我相信这二十三位特级教师都是从来不自满的。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在研究试验，一直在改进教育思想和教学方法，所以他们能做出出色的成绩，总结出值得向大家介绍的先进经验。我又想，所有的教师都有改进教育和教学的责任，也都有改进教育和教学的条件，因为大家都在实践之中，唯有实践才能出真知。后来居上是完全可能的，我恳切地祝愿所有的教师共同努力。

附带说一句，就这本“经验选”看，语文和数理化的教学经验介绍几乎占了五分之四，关于政治、外语、史地、音乐、图画的却一篇也没有。这不大好，希望往后编第二集、第三集的时候注意到这一点。

1981年3月10日作，署名叶圣陶，此书由教育部师范教育司编选，人民教育出版社印行。